答里孛慢慢点头,似乎对凌振的对答颇为满意:“请坐。请饮茶。”
公主出使,居然还带了宋国进口的上好茶饼。冲开来,满帐奇香。
凌振这才坐下,屁股刚沾椅子边儿,又听那公主道:“你似乎对火炮多有研究?”
凌振腾的又站起来,结结巴巴:“你
公主怎么知道
”
萧奉先眯着眼睛,微笑着提醒一句:“相公在我军火炮前高谈阔论之时,公主并未走远。”
凌振大惊,想起自己刚才对辽军装备各种嫌弃,恨不得自打嘴巴。
当时旁边没外人,他口无遮拦,只道就算有女真人路过,也必然一个字听不懂,却忘了左近还有契丹人!
听公主的言语用辞,汉文化水平说不定比他还高!
“我没有
其实吧,我、我也就是瞎说说
吹牛
”
“你曾在东京甲仗库任职?”答里孛问。
凌振闭眼,大丈夫敢作敢当,敢说就不能怕人问。
“公主猜得不错。小人
”
“现在呢?”
“
造点烟花。卖钱糊口。”大丈夫可以适当扯点谎。
“说实话。”公主眉梢微蹙,开始不耐烦,“不管你跟女真人是怎么说的,难道我会去跟他们对证?”
凌振叹口气。耍滑头不是他的长项。
“在
在山上落草。就是当盗匪。”他如实相告,“给寨子里造点火炮。以小人的本事,也没法打家劫舍。”
答里孛和萧奉先互看一眼,眼中难掩喜色。
答里孛拍拍手。几个侍从拨开帐门,运进一车柴薪。
饶是辽使营帐宽阔异常,进了一辆大板车,也显得笨重突兀,转圜困难。
侍从爬上板车,除掉顶部的柴薪。方才那尊凌振点评过的辽国火炮赫然矗在其中。
“凌相公。”答里孛深深望着他,“这种炮,已是我军眼下最厉害的种类。如何能够改进,能改进到何种程度,烦你再细细说来。”
凌振无法,谦虚几句,发现推辞不得,只能现场开始讲课。看这公主也是虚心求教的态度,应该不会为了他几句大实话而发怒。
“公主休怪小人冒犯。你们这工艺,早就落后了
”
答里孛睁着大眼,尽管无法全听懂,但还是尽量跟着凌振的进度,努力理解凌振口中的一个个知识点:如何燃烧,如何爆破,如何出烟,炮筒的粗细长短如何影响效用,那些炮可以用来杀人,哪些可以攻城,哪些最适合毁坏辎重粮草,以当今的工艺水平,杀伤的极限又在哪里
凌振开始还放不开,说着说着,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面前的听众是何等身份,脑海中只有他的命根子火器。说到得意处,接过一盏茗茶,一饮而尽。
答里孛红眉轻蹙,眼中微光闪现。
“你能造出两倍射程、五倍速度的连珠巨炮?能造出装载车上,灵活移动的轻型炮?能造出落地开花的子母炮?能造出夜间照明的信号炮?”
辽之国号,在契丹语中就是“镔铁”之意。大辽开国之初,精于铸铁之术,有些技术甚至比南方的汉人还要先进。
但百余年过去,凌振说的这些东西,在答里孛听来,已近乎天方夜谭。
“这
”凌振犹豫,“小人只是说说而已,理论上是可以的,小人还得回山完善一下。”
答里孛忽然起身,上前深深一个万福,却是学了宋人女子的谢仪。
萧奉先也按照汉礼,深深一揖。朝侍女使个眼色。
几个侍女端出来一大盘金银,弯腰呈在凌振眼前。
凌振慌忙答礼,脑海中出现一些可怕的念头,后悔刚才卖弄过甚。
“小人
小人一辈子在中原,有朋友有兄弟,不、不想
不想背井离乡
贵国想必也有不少能工巧匠
不要不要,快拿回去
”
这些契丹的高官贵人,都对他一个异国平民如此低声下气,想必是病急乱投医,已寻不到对付女真兵马的良策。
万一把他掳去造火炮,不肯放人,以后岂不是要客死异乡,他死不瞑目哇!
萧奉先忙扶他起来,把他按在凳子上。
“完颜氏女真是上天降下的恶魔。”他深深叹气,“当年天祚皇帝于春州游猎,头鱼宴上,召集女真部族首领上台献舞,以此取乐。诸酋无不从命,只有那阿骨打抗命不尊,圣上大怒,吩咐将他斩首。是我心怀不忍,为他开脱,说他一介粗人,何必与其一般见识,圣上才宽恕他死罪。今日相见,却不料此人丝毫不念我当年救命之恩,开口便如仇人——如此不知感恩,毫无廉耻,岂非禽兽一般!”
凌振喏喏应声,跟着批评两句“真不像话”,终不敢像契丹人一样痛骂阿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