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轮战乱,此时城内人口十不存一,半数房屋已经烧为白地,成为蓄养马匹的牧场。城内本有众多寺庙,矗立着高高低低的佛塔,有的已经倒塌毁坏,有的上面驻守着精兵,已被女真人当作望楼。诸般造像都被涂鸦破坏,菩萨脚下堆着干瘪的人头。
掠来的钱物装满一辆辆马车。车队有序出城,蜿蜒北上,运往上京府库。
至于运不走的大件,譬如木雕佛像、铜铁铸器,就地打碎熔化,以便制作军器。
街上不时见到捆成一串的男男女女,看装束是普通百姓,有契丹,有汉儿,还有一些其他少数民族,眼下都被掳为奴隶,哭哭啼啼地走着。女真武士持鞭驱赶,随意鞭笞,人人身上都有伤痕。
几个同伴对看一眼,都是一般想:俺们土匪跟他们一比,都算是斯文雅致。
宋江更是胆战心惊。任何稍有恻隐之心之人,看到此情此景,都会油然而生这样的念头:辽国百姓实在太惨,作为负责任的大国,有必要帮他们抵御这群野人,捍卫文明世界。
哪怕保持中立,也不能跟野人肩并肩,一块欺负正常人。
那赵良嗣到底出的什么馊主意?
阮晓露则不免想到,平行历史中,十几年后的中原大地,每个曾经繁华的市肆村坊,就是这么一副模样吧?
完颜七驱马赶回,看这几位南国来客似乎都面露不豫之色,忽然冷笑,义愤填膺地说了一串话。
语气甚是激烈,可惜对牛弹琴。几个宋人对他行注目礼。
完颜七急得抓耳挠腮,干脆撕开自己的貂皮大衣,露出肌肉虬结的上半身,指着背上无数陈旧鞭痕,愤怒大吼。
又指了指路边一队契丹奴隶,往地下啐一口,顺手拿马鞭一抽,抽倒好几个。
宋江明白了:“他们女真军民百姓,想必过去也曾受那辽国欺压不轻。一朝翻身做主,自然要虐待辽国子民,讨还公道。”
阮晓露微微冷笑。有仇必报倒也说得过去。可是俺们宋人好像也没怎么虐待你们吧?怎么那历史书上却说,你们攻破东京城的时候,也没少干伤天害理之事呢?
——算了,还没发生的事儿,也不能赖在现在的女真人头上。最好那些惨事永远都别发生,大家不做好友,但也别做仇人。
又想到另一件事:完颜七完全可以不在乎宋人想法,趾高气扬地表示老子们爱怎样怎样,就算把契丹人全点天灯,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
而他至少花时间解释了一句,说明心底还是颇为看重宋人对自己的印象。
她指指前面一处大府邸:“你们皇帝住这?何时能见?”
辽阳府原有辽国官衙,几经战乱,房屋损毁大半,仅剩根基。即便如此。官衙还是规模巨大,广阔的地基矗立在一片荒草之中,显得十分突兀。
阮晓露盯着那府衙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它像什么:好像建在荒郊野外的一座高铁站。
一群奴工正在忙碌维修这“高铁站”的里里外外。其中“督工”大多是契丹人,因为站队正确,及时投诚,所以显得格外趾高气扬,鞭子挥得跟女真人一样高。
新砌的墙比原来的高一倍,建筑材料堆到大街上,其中不乏各处掳掠来的奇石珍木。
完颜七这次没按她预料的回应,而是吩咐手下,叫来个小老头。
这小老头穿着契丹服色,剃了女真髡发,张口是带口音的汉语官话,笑容满面。
“小人姓乌,渤海人。小人的祖父曾在高丽侍候过宋国使臣,见赐一幅字,如今还裱在家里。如今亲见南国贵客,小人三生有幸。”
看来这乌老汉就是他们的新翻译,对宋国天然友好,汉语水平至少是个四级。
阮晓露和同伴们表示感谢,心里遗憾:嘴上便宜到此结束。
再一抬头,完颜七唿哨一声,头也不回,纵马离去。
阮晓露:“哎
”
乌老汉忙道:“大皇帝率众出外围猎,归期未定。这位灰菜将军说了,让你们安心在此等候,不要乱走,外头危险。若有吩咐,就找小人,左近也有一些契丹奴仆,听候使唤
”
几位同伴面面相觑。
“灰菜?”凌振问,“不是七郎吗?”
“七郎”的真名叫乌烈,女真话的意思,就是辽东遍地都是的灰灰菜。乌老汉不辜负自己的汉语四级,翻译得十分卖力,甚至有些过头。
第161章
话说回来, 灰菜——哦不,乌烈将军的吩咐也有道理。此时的东北地广人稀,出了城就是荒郊野外原始森林。谁想觐见大皇帝, 若无门路,只能在城里、或是大型聚落里守株待兔。如果贸然去寻, 进了林海雪原, 半辈子也寻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