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我。”李俊眼一抬,“看前面。”
阮晓露这才发现,身边的火光不知何时已显得暗淡。天色越来越亮,举目远望,浅蓝的天边慢慢染了暖色。一轮红日呼之欲出。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忽然有了色彩,从灰蓝色变成五彩缤纷。涛声悠远,在礁石空腔处婉转回响。
阮晓露屏着呼吸,沉浸在那一抹柔和的亮色中,蓦地有些伤感。
这般好景,可惜灶户们习以为常,头也不抬,依旧在辛勤捡拾。
晴空万里。
她忽然意识到,在这个时代,此处便是国家的海疆。渤海湾的另一侧,属于另一个国家。因此这片海域冷清得很,不似南方海港那样商船辐辏。
对面是虎狼之地,谁敢往远处多航一里,就很可能有去无回。
她回头,远远看到李俊夺来管辖权的那一片盐田。难怪他要选这么偏僻的地方,至少不会有人从海上发现这片盐田的与众不同之处。
这些盐田一直被盐霸垄断,原本就都筑有简陋的土围土墙。在这些土墙的基础上,李俊已经令手下加班加点开工,用阮氏兄弟传授的水寨防御之法,再修砌石墙和简单的水闸木门,就能防范寻常毛贼侵扰,且更能控制海潮涌入的方向。
顾大嫂已经晨起,在空地上练拳。
盐帮新干将“太湖四杰”,也已经开始日常忙碌。费保正加班加点整修盐田田垄。狄成正在培训新加入的沙门岛囚徒,不知训的什么话。倪云则带着一群手下,扛着一麻袋一麻袋的泡水铜钱,丢到海水池子里,抽出串绳,涮掉泥污,再捞出来
是为字面意义上的“洗钱”。
以这种效率,起早贪黑忙上一天,约莫也只能清洗千贯左右。洗钱工作任重而道远。
卜青在补船。这艘抢来的商船在激战中损毁甚多,卜青正带人修补,用小艇流水价往船上运木料。
她看得出神,蓦地转头,兴奋地朝李俊说道,“有没有考虑在这海边修个船坞?否则海船拉不上岸,没法大修大整
”
李俊没跟上她这大拐弯的思路,疑惑一刻,“为何?”
“
登州这地方偏僻得天涯海角,陆路去哪儿都不方便。”阮晓露环顾四周,继续畅想,“产盐虽多,运不出去。不如走海路,反正没人管
那就需要一个修船的地方,还有码头
然后就能卖出高价,让这里的灶户也好过些
”
李俊终于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在官兵眼皮底下修这些?那是活腻了。而且很贵。”
阮晓露想想也是。本来他这盐场就来路不正,再如此高调地挑衅官府,那范老爷再怂,也得采取点儿行动。
李俊又伸手指:“西北三十里,有个官办的造船所,平日冷清得很。此处临着海疆,少有商船往来,只要多给点贿赂,也可以用。”
阮晓顺着他手指看,啥都看不见,不由得皱眉,觉得还是不方便啊。
“要修个船坞,也不是不可以。”李俊忽道,“你觉得哪种比较好,旱坞还是浮水架?”
阮晓露想了想,“嗯,俺们水寨用的是这样,轻便好使
”
比划解释两下,李俊遗憾:“我这里恐怕没人会。”
她还待想辙,鼻尖忽然掠过一股鲜香,她舌底生津。
低头一看,李俊在方才燃的那团火上搁了把刀,刀面上不知何时摆了几排蛏子蛤蜊海鱼海虾,已经被高温烤出香气。又从方才那袋子里捏几颗盐,随便一撒。海水化作汤汁,在刀面上滋滋作响。
再拿她刚才丢的那牡蛎壳作铲,挑一挑,翻个面。劈啪作响,一个蛤蜊张开条缝。
阮晓露屏住呼吸,身子往前凑。
李俊往她手里塞了两个活牡蛎,一手一个。
“这个新鲜,留给你。”他道,“我自用火,不关你事。”
阮晓露:“
”
我是说这些海鲜拿回岸上就不新鲜了,谁能想到你在海中央摆摊烧烤啊!
一时间怒从心中起,一招“黑虎掏心”,伸手就抓那烤熟的。
李俊:“小心烫!”
赶紧去拦。她反手一挡,左手早抽出匕首,从容丝滑地挑起一条金黄烤鱼,眨眨眼。
“来抢啊,放马过来。”
李俊深呼吸,放弃那条鱼,转而怀里摸出个小葫芦,捡个海螺壳涮干净,倒出一壳焐热的黄酒。
一人一石一瓠酒,劲风海潮,霞光如练。
只可惜这意境没持续多久。李俊待要饮,忽觉背后针扎,一转头,一个浑身海腥味的大姑娘举着条鱼,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那海螺壳。
“又想要?”
“嗯。”
“
过来。”
秸秆绳不耐烧,燃了半顿饭工夫就慢慢熄灭。阮晓露拾起那被当做炊具的旧刀,往海水里一浸,嗤的一层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