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登被那首级惊了一下,不由侧过脸。
这村子真不简单,居然真的敢反杀强贼。这两个妇人也不简单,带着颗人头,走了十里路。
海内盗贼多,杀都杀不过来。以往碰上强贼掳掠百姓、占领村寨,官兵攻来时,有些丧心病狂的还推百姓在前头挡枪——官兵向来是懒得分辨敌我,一发除了干净,还能多报点人头领功。
今日这两个妇人大胆求见,所求之事十分明显:我们并未与盗贼同流合污,希望朝廷看在我们如此忠心赤诚的份上,网开一面,别把我们当盗贼一伙给剿了。
徐登依旧不轻易买账,冷然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这一个多月,产出的盐课都肥了盗贼,一斤都没供给朝廷,这不是同流合污是什么?”
胡大娘子叫道:“我们会慢慢都补上!”
只要能避免官府清算,别让刀子砍在自己头上,哪怕日后加班加点,多辛苦个一年半载,也是值得。
这是灶户们简单的愿望。
明知这愿望有些过于美好,但还是要尝试一下。
徐登用手敲着腰间带钩,有点烦躁。
这两个妇人真是惹人厌。明明大军开过去一把平推的事,她们一找来,给他出了个道德上的难题。军帐里这么多牙将看着,他若是不辨黑白草菅人命,不仅有损自己名声,这次的军功也得打折扣。
可若是真的相信这两个妇人,对灶户高抬贵手呢
那就是一箭不发,无功而返,这趟白跑。
更别提,万一这是盗贼设的套,他能不能平安回去还另说。
徐登焦躁地打量两个妇人,想在她们身上找出点破绽。
“你,”他突然指向阮晓露,“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阮晓露早有准备,指着自己嗓子使劲咳嗽。
胡大娘子:“她昨晚着凉了。”
徐登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盘问了几句。胡大娘子准备充分,一一作答。
徐登最后没办法,派两个小头目:“带一队人作先锋,押着她们去村子里一探究竟。若有半句假话,就地格杀勿论。”
阮晓露耸耸肩,和胡大娘子一道转身。
官兵这个反应也在预案之中,按计划行动就是了。
那作先锋的小头目吆喝两声,将胡大娘子推搡一把,忽然住了脚步,皱起眉头,凑近了,使劲闻了闻。
胡大娘子不由躲闪,不敢显得太厌恶。
但那先锋队长倒不是要揩油。在官兵眼里,这些灶户跟牲口差不多。
“你刚生孩子?”他问,“一股子奶骚味儿。”
这先锋队长估摸着也有家有室,洞察力敏锐。
胡大娘子怔了半天,红着脸点头。
“孩子养活了吗?”他故作关心,“在哪儿呢?”
“留、留在村子里
”
“怎么没带来?”
“
”
弹压官徐登听见这几句对话,眼睛微微眯起来。他没嗅到胡大娘子身上的味道,但嗅到了一丝别扭的气息。
海沙村来求情求饶,所以派了两个看似柔弱的妇人,其中一个还刚生了娃。人之常情,这刚当上娘的,崽子嗷嗷待哺,应该日夜孩子不离身才对。况且要跟官军扮可怜,直接将新生的婴儿抱在怀里带来,到时候孤儿寡母哭啼啼地一跪,杀伤力顶格,不由人不动容。
这妇人却一反常态,宁可把她刚出生的崽子留在身后、她认为更安全的地方
正说明,她此行定然有所保留。至少,对她口口声声称作“救星”的朝廷军马,并无半分信任。
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在有心人手里,就足以审判生死。
徐登:“拿下!”
胡大娘子和阮晓露同时傻眼。好好的,哪儿捅娄子了?
眼看几个虎狼之兵欺近身来,阮晓露一把拽住胡大娘子往外跑。
同时领子里拉出一根哨,猛力一吹,接着再一吹。
几乎是同时,军帐外忽然一阵骚乱:“不好了,走水了!”
许是灶火没扑灭,军中后方突然莫名蹿出火苗,眼看就要烧到运送粮草的战船上!
徐登勃然变色,一边匆匆披衣,一边斥道:“都睡着了么!快扑灭,不然全定你们罪!”
军帐里乱了一阵,才有人发现:“咦,那两个贼妇趁乱跑了!”
赶紧再派几个人去追。
胡大娘子矮身钻出寨栅空隙。阮晓露叫道:“我掩护你!”
军寨前方有个天然斜坡,胡大娘子经过二十日训练,身手已较先前矫捷得多, 纵身一滚,骨碌碌滚下水——这是早就看好的一条逃脱路线。阮晓露则往一片芦苇丛奔去,三两步,被一个小兵拽住。她衣襟下掣出尖刀一送,那小兵胳膊开了一道血口子,怪叫一声松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