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动物都那样温柔,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呢?
他转过头去看身旁人的侧脸,突然想到,安抚一匹马这个动作太常见了,至于什么接近尼采全部是他自己脑补出来的……
忽地,许君乐心慌极了,像是被闪电劈中一样,整个人陷入一种焦土般的混乱。
如果是这样,那他爱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真是因为他有了爱的需要,才刚好去爱了一个特定的人?
如果那天的心动是一场误会,那他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爱呢?会不会也只是误会一场?
过去这段时间,他反复拷问自己,最终屈服于对身旁这位同性的爱,然后自发地为它添最浪漫的砖,加最传奇的瓦……
他把自己的爱捧上了一个这样高的位置,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刚好”或者“误会”,他能接受吗?
爱是什么?
……
许君乐感到心里有个彻底被贯穿的洞,正呼呼的往里灌着冷风,吹的他五脏六腑冷的要命,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如果事实就是这样,如果爱也是如此的荒谬,那么纪萧笙还值得他去追求吗?
想到这里,他停下了脚步,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排山倒海而来……
如果连爱都是这么经不起推敲的,那他还能去追求什么呢?
“你怎么了?怎么不走了?”纪萧笙关切的问,他将手放在了许君乐的手臂上。
“哦,抱歉。走吧。”许君乐说,他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很快就放弃了。
耳边的尖叫声和哭闹声被几声惊呼替代,许君乐感到整张脸都是麻木的,他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抬起头发现他们早已走进一片深蓝处……
光影绰绰,一大片鱼群浩浩荡荡的从他眼前掠过。
他怔住了,呆在原地看了很久的鱼。
纪萧笙回头笑了,拍他的脑袋,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每一个生命都很精彩。”
纪萧笙没有收回手,仍放在他的头顶,好像特别顺手一样,“那边那条银色的,刚刚游过去,像一道光。”
许君乐点头,“那条像一只风筝,在晴朗的天气里飞在空中断了线的风筝……”
“…哎,你看,你这只掉队了。”
“它才不在乎掉队,它在发光啊,它就是海底的麋鹿。”
“嘘…鱼群又来了……”
他们肩并着肩,如同站在深海里,不断有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像是一起度过了很多年的时光。
鱼群来了又去了,人群呢,也来了又去了,可他们还并肩站着。
许君乐抬头看身边的人,突然觉得庆幸,他们还是那么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来思考爱这回事。
纪萧笙的手在他的发丝间轻轻抓了一下,许君乐没缘由的紧张起来,哽着脖子动也不动一下。
他下意识用说话缓解自己的紧张,他想了想,说:“那个…你知道一群水母在英文里用的是什么量词吗?”
“a smack of?”
“那…一群独角鲸呢?”
纪萧笙笑起来:“什么啊?”
许君乐说:“是a pod of,突然想到这个,我第一次读到一群独角鲸的量词时很吃惊,觉得人类挺可爱的,其实独角鲸一只都很难遇到,但还是要为一群独角鲸创造一个特定的量词。”
他目视前方,眼里染上了一片蓝,“说不定创造这个量词的人类想的是,我没见过没关系,但总有人类会见到一群独角鲸的,到时他们就能有语言能够用来描述与记录这场奇迹了。”
他说完用肩膀碰了碰纪萧笙,“怎么样,奇怪的知识是不是又增加了?”
许君乐感到纪萧笙又抓了抓他的头发,“你怎么会研究这个?”
许君乐耸肩,“多有趣啊,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英文里一群鹅的量词都可以细分为常态的一群鹅,正在飞的与不在飞的,这就是一种语言的绝妙之处。”
“你看,人类总是在思考,所以创造各种语言去扩大描述的边界。而语言又总是在摧毁思想,一旦表达即是背叛。”
“人类永远不可能用语言做最精确的表达,最后只好保持沉默。
“我想人类痛苦的根源大概就在这里。”
纪萧笙低着头听完,低声重复,带着疑惑,“人类痛苦的根源?”
“对啊,痛苦的根源。”许君乐感受到他掌心在他头顶的温度。
他闭了闭眼睛,心里难过极了,“创造与毁灭必须是一体的。”
他爱纪萧笙,但同时,这份爱好像也正在被他自己亲手毁灭。
许君乐嗓子发堵,无法再说下去,他不知道纪萧笙能不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他感到一阵苦意从他的心底渗出来,渐渐蔓延至全身,连舌尖都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