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心哲无声一叹,“阿姨刀子嘴豆腐心,你比谁都清楚。”
同时,裴心哲也很清楚,尤童不是不知错,只是因他妈的话,心里不是滋味。
尤童幼时,他爸便因公殉职。毫不夸张,秦淑言下半生的指望和寄托,都搁在了他身上。关于这点,尤童自己也是知道的,平日虽嬉皮笑脸,但总归真的心疼他妈。
秦淑言性子直辣,话时不时说重,戳了尤童痛处,他便自己哄自己,自己哄不好了,再来找裴心哲。
尤童不出声,裴心哲继续,“刚才那情况,不管什么原因,阿姨都只能骂你,我是外人,阿姨只是碍于情面。”
尤童立刻反驳,“你是什么外人?听她那意思,就是真心觉得我拖累你,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
裴心哲耐心开导着,“但那不是事实,我奶奶太重视成绩,嘴上总提起,免不了影响周围的人,让大家都觉得那是重要的事情,今晚过去,阿姨也会后悔说了那些话,别往心里去,好吗。”
“那事实是什么?”尤童闷闷不乐地问。
“事实是,”此刻, 裴心哲忽然很想下楼去,看着尤童的眼睛,或拍拍他的背,驱赶他所有阴郁情绪,“你很厉害,一个人时,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善良,聪明,讨人喜欢,成绩优异,是妈妈的骄傲。”
尤童那边静了好久,再开口时,情绪听着快速好了起来。他先是嘶了一声,似乎在思考,然后又用装腔作势的语气,一本正经地问,“很奇怪啊裴心哲,你在别人面前都会叫我童童,在我面前,为什么只尤童尤童地叫?”
裴心哲无声勾勾嘴角,“有意见?”
尤童不说话,听筒里只传出叩叩哒哒的声响。
裴心哲问他,“你在干什么?”
尤童老实回答,“咬手机。”
裴心哲了然,“又牙痒?”
按理说,尤童早过了牙齿生长期,却总是莫名牙痒,像是啮齿类动物要定期磨牙,逮到什么都要咬一咬。在将能试的东西都试过后,尤童得出结论,裴心哲的牙感最好,不至于硌牙,但又有咬头。
唯一的问题在于,裴心哲活着,他会疼。
于是,尤童又开始试验各种咬法,比对各个部位,下了最终定论,磨着咬会减少裴心哲的疼痛,而小臂和小鱼际两个部位,会让疼痛再降一级。
他为此花费了不少心思,期间还要求着裴心哲配合,可谓费尽心力,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不咬裴心哲。
轻叩声停下,尤童小声嘟囔,“我想……上去找你。”
心脏忽的被撞一下,裴心哲静了一瞬,嘴上却说,“干吗,上来咬我啊。”
在高二下学期时,裴心哲曾彻底拒绝过尤童的磨牙行为,又在目睹尤童咬向别人后,转变了态度,改为默许。他一直觉得自己像根磨牙棒,随后发现作为磨牙棒都不是唯一的,他很震惊,一度对尤童很有意见,变得很没素质。
尤童很不乐意,“当然不是!”
裴心哲,“那也不行,被阿姨发现还要挨骂。”
尤童又蔫儿下来,“也是,我最近还是老实点儿的好,要是再惹到秦女士,她可能真会把我扔去住校。”
裴心哲轻笑,“所以,长记性了吗,以后要不要听我的话。”
尤童含糊应一声。
裴心哲逗他,“听不听。”
尤童还是不大乐意的,“听呗。”
“嗯。”看了眼时间,裴心哲催促,“快睡吧。”
尤童却没那个打算,“哎,我们以前老用的那个,还在吗?”
他这话没头没尾,裴心哲倒瞬间会意,“吊篮吗,在。”
他们口中的吊篮,是奶奶亲手编的。小时候,两人图好玩儿,总站在自家窗户前,将要递的东西绑上绳子,从窗口递上递下。奶奶见实在不安全,就编了个带把手的小篮子,绑了尼龙绳,专门让他们递东西用。
上了高中后,那吊篮就不曾用过了,不知尤童怎么突然又想起。
听见裴心哲回答,尤童也只是哦了一声。
裴心哲又问,“还不睡?”
尤童回,“不想睡。”
“为什么。”
尤童顿了顿,“不知道,就觉得……这个时候,你要是在旁边更好一些。”
裴心哲失焦一瞬,“有点儿粘人啊尤童。”
被这样说,尤童显然觉得跌份,又不大高兴地吐了一句烦人。
不需看,裴心哲都知道,对面那人当下会是怎样的表情,他忍不住轻笑,反问,“谁烦人?”
听见他的笑音,尤童眼睛暗中转了转。裴心哲话少,更不爱笑,而他的酒窝,只有在某个特定嘴型和笑时才显现,所以尤童想,应该很少有人知道裴心哲有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