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许白鱼单手扶棺,俯身看他的时候,发丝从肩头垂落落入棺中,覆在他的发丝上方,如此亲密的距离,她却觉不出多少波动的情绪。
她想,你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你的死根本就不是什么多么美好的东西,不该是这样美好又安详,似乎连死亡的姿态也是完美无缺的。
我在这里“死”过,所以我格外清楚,死后的穆云舟会是个什么样子——
腐烂的,丑陋的,肮脏的。
棺材内部布满你最后的垂死挣扎,你的头发是乱的,你的衣袍见了血,你的手脚和胸口喉骨全都嵌着桃木钉;
而我会被封在你的棺中,你得了我的血才得以重生。
是我的血洗掉了你身上的恶咒,是我的手拔掉了你身上的木钉,你用我的必死局开启了破局的循环,那一次又一次的重新开始本就是你自己的复仇之路,你是我的伥鬼,你告诉我凡事有你就好,你帮我做完我想做的一切,却也将我拘做了这穆家的恶灵——
“……但是现在,你的手真干净啊,穆云舟。”
许白鱼轻声说。
“你告诉我,本该钉在你手上的桃木钉,去了哪儿呢?”
“你再同我说说……若我真的因为之前的行为一时心软,此时想要去摸索你手脚上的桃木钉,我究竟还能不能从这里出去了?”
没有人回答她的疑问。
死仆与纸偶早已不知何时跪在左右两侧,高堂上的生身父母歪着一颗纸糊的脑袋看着台下,维持着虚假僵硬的笑弧。
剧情是假的。
画面是假的。
这一个穆云舟,也是假的。
……
许白鱼后退半步,长发从棺中划走,她看着眼前的金丝楠木棺,忽然道:"合棺。"
“少、少夫人……”纸偶细声细气地回着:“少爷的棺材,我们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那红衣黑发的年轻姑娘忽然一回头,疾言厉色地冷声喊道:“叫你们合上就合上,有能耐摁着我过来拜堂,不敢给你们诈尸的少爷合上棺材吗!?再磨磨蹭蹭的,信不信我把这所有骨头全都磨碎了冲水泼出去!!!”
没人敢反驳她,毕竟比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生怒的祖宗和不会言语的少主人,真的会按着自己所说砸碎所有骨头的年轻新娘,她才是这里面实际威慑力最强的那个。
因为她手上真的捏着这里所有人的骨头……!
死仆战战兢兢地上前,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她那细伶伶的腕子轻描淡写推开的棺材板到了他们手里就变了模样,费尽力气也没能推动半分,还是许白鱼阴着脸上前,也不见她如何用力,只轻飘飘地一扶,金丝楠木棺便无比丝滑的重新扣紧,没留下半点缝隙。
许白鱼维持着那个扶着棺木的姿势,忽然回身问道:“接下来应该是什么流程了?”
理论上应该是开始准备拜堂了……但是看“少夫人”这架势,硬生生没有一个敢开口的。
她也不等回答,转过头去想了一会,自顾自地又道:“哦对了,应该是在我手上缠咒符,然后用浸泡了黑狗血的桃木钉钉死在这棺材上,生前穿钉是怕我死后怨气太盛,到时候一怒之下破棺而出,反而损了你们穆家气运。”
“行啊,这也别拜堂,也别继续,早死晚死的,大家也都不差这么一时半会了。”
那扔了黄金凤冠的新娘忽然舒朗一笑,一副万事看开的洒脱模样,她干脆直接手上用力翻身坐在了金丝楠木棺的上面,手上血绳向上一扯,随着一阵令在场全部非人之物心惊胆战的碰撞声后,她随手摸了几块骨头放在身前,又抬手抽下自己发间金钗,笑吟吟的说:“闲着也是闲着,奏乐呢?来!继续奏乐!”
她是不怎么担心其他人会不会愿意听话的。
不愿意听话也很简单,金钗在骨头上划两道,大家就都是可以和和气气一起说话的好人了。
***
——要说起来的话,许白鱼现在是生气的么?
好像是,但好像也不是。
她情绪一向稳定,似乎连生气也没有准备失去理智的情况,事实上随着她在这场幻境里驻留的时间越长,与穆云舟的交往越深,原本那些轻浮又鲜活的感情仿佛也在渐渐地从她体内抽离。
我会在这里永远待下去吗?
我会永远都只是他们口中的“少夫人”,再也做不回原来的我吗?
许白鱼讨厌有太多的事情脱离掌控,可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好像也就是把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