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白鱼默不作声,她目光瞥向角落,纸偶不知何时捧着那顶黄金凤冠,垂首站在一侧。
“小鱼……”
言殊垂下眼睫,声音里带了几分请求的意味。
她思索片刻后,还是挣开了言殊的手指,走向了那边的纸偶。
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她走的却很慢,但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言殊不再说话,忽然看见许白鱼停下脚步,侧身转过来,对他低声说到:“我感谢你的相助,但是说到底,我就是个普通人;退一万步来说,你真的能让我活着离开,可如果前提是让其他人的命给我铺路的话……我只能说,我的心理抗压能力还没有那么好。”
言殊想要说点什么,可他看见女孩那双明亮剔透的眼睛,却又是一愣。
……那双眼里,并没有丝毫坦然求死的悲凉落寞或是什么故作淡定的悲壮,有的只是平静,一如既往的平静。
并非想象中被感性驱使的无理取闹,也不是什么要死就死在一处的凄厉悲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思考,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目光落在言殊的刀柄上,随即又看向他的眼睛。
“你送我离开,依然有相当大的几率,我会在路上被迫折返,两个人都是输;”
因为穆云舟要的不是在这里多添个死人,而是要她留下。
“……但如果我赌一赌,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可能,至少也能出去一个。”
听到这里时,言殊原本已经有些僵冷的心脏忽然一颤,他下意识看向了那个已经被纸偶环绕的背影,手指下意识摩挲着刀柄。
答案显而易见。
无论是少夫人,还是许白鱼,她就算出不去,但她既然在,就能保证自己活。
“……言哥。”
女孩忽然轻轻叫了他一声,用的还是先前的语气。
言殊不想再违逆她的意思,像是只牵了绳又被引在身边的犬,极温顺地应了一声:“什么?”
许白鱼转过来瞧着他,她的眼睛像是温润生晕的琥珀珠,蓦地嫣然一笑。
“接下来你会一直在的,对吧?”
扶在刀柄上的手指神经质地痉挛了一瞬,言殊看着这双眼睛,若有所觉。
她难道很想死吗?
当然没有。
这双眼睛很亮,很漂亮,看不见丝毫准备自我牺牲的悲壮和绝望,也没有濒死之人应有的恐惧之色,正相反,她还在思考,还在努力,还在很谨慎的提出询问。
——显而易见,她哪怕把自己交出去准备换言殊活着,她也不是以自己的死亡作为前提的。
她想要活,她不但想活,她还在赌,赌言殊可以作为她的底气,赌两个人最后都能活。
……甚至于,言殊毫不怀疑,哪怕自己现在转身离开彻底放弃她,这姑娘自己也能迅速调整好心理状态,琢磨着如何为自己挣扎出最后一条生路。
他是更优选,却不是唯一选。
言殊忽然觉得一阵身心畅快的通透清明,他笑笑,不动声色地压住了有些隐隐颤抖的手指,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嗯。”
他许诺着,没有丝毫犹豫。
“我会一直在的。”
于是女孩收回视线,任由那些纸偶拢起她的长发,整理她沾染泥土的嫁衣裙摆,小心翼翼地重新戴上那精巧却沉重的黄金凤冠。
***
——老实说,看自己喜欢的女人穿上其他人精心准备的凤冠霞帔,走向另外一个人的婚礼,真心是个挺膈应人的事情。
但是说句实在话,言殊还真就认真思考过类似的问题——自己喜欢的女人会嫁给其他人,然后他什么说不得,什么也做不了。
毕竟他的出身摆在那里,类似普通人一样的梦想,存点钱,然后找个人一起买个小院子,两个人守在一处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样的未来对他来说大概只能用痴心妄想来形容。
所以大概率的情况,是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结束了——当然,也不排除他可能真的会看中并喜欢上某个女人,然后他也会在某个时刻选择抽身离开,在某个无法被注意到的角落里看着她另选良人,成亲生子,从此平安喜乐的度过一生。
言殊是个很擅长既来之则安之的类型,毕竟类似他这种特殊出身,对身外之物的情绪反应过重是个很麻烦的事情;所以哪怕经历了各种堪称匪夷所思的事情后,言殊至少对自己的身份变化还算接受良好。
——曾经不可触及的虚拟存在,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锦衣卫,某种意义上其实有点同质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