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老太太的耳报神比她的腿脚还快,刚进了屋里老太太便问她:“听见二奶奶在屋里闹脾气?这回又是为什么?不是听说她二哥的事已经了结了么?”
媛姐只得把听到的如实说:“好像是为凤家二房先前卖地的事,听她的口气,那地是给咱们家三爷使人买了去,凤家说三爷趁势压价,恨吃了三爷的亏。”
老太太原是幕后主使,自然不高兴,越是要问:“她都骂什么呢?”
“骂三爷人面兽心,见利忘义,左不过是这些话——连着将三奶奶也骂了几句,说他们夫妻蛇鼠一窝,怪道是两口子。”
老太太自然把自己也算在里头,额心一夹,叱道:“我还当贺儿没了,她能懂事点,谁知比先前愈发任性了!我原还想着她身子也好了,你们那头的事还该交给她去管,毕竟她是正头奶奶。眼下看来也不必了,她那脾气管得起什么事?往后还是你来管!”
媛姐马上磕头谢恩,想起带来的东西,忙叫丫头抬着个大框子进来,“这是我娘才刚托人捎上来的,都是我爹和我兄弟上山去猎的,怕路上坏,都给做成了熏肉腊肉。我爹娘叫我给老太太磕头,说托老太太的福,家里一切都好,明年亲自上来给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十分受用,又叫各样分些出来,“给你三奶奶送些去,往后你多给她打打下手,她身上多半是有了,也不能单劳累她。”
媛姐又叫丫头抬着到玉漏这边来,听见在卧房里,便挑帘子进去,见玉漏正拧帕子给池镜敷脸呢,嘴里叨叨着,“可别肿了,明日去史家读书,给人家看见,还当你娶了个悍妇,在家给老婆打的呢。”
池镜仰在榻枕上握着她的手好笑,“谁不知道你最是温柔体贴?”
媛姐待要默默退出去,偏给玉漏看见,趁势把手从池镜手里抽出来,“媛姐,进来坐。”一面推池镜,“你到那边去吧,叫金宝再给你敷一敷。”
池镜起身出去,没有逗留,一径出门,和永泉骑着马一路往码头赶去。却只到码头上那二丈高的山路上便停马下来,站在路旁向人来人往的码头上了望,果然寻见了凤翔的船。
凤家的几个下人刚往船上搬抬完东西,凤翔独自站在那栈道上向水面眺望,一动不动的。水上有波澜层层地向岸上推来,脚下的木栈道也有些轻微地晃荡,使他回想着回南京这一程,真像钻进个套子里。
细细想来,恐怕还真是个圈套,但在他的仕途生涯却不见得是件坏事,这圈套牵引着他这样一个在官场上不懂讨巧的小小县令,找到了晟王和权倾朝野的池邑做靠山。他相信他二人收到他和张大人揭露兆林的书信不会袒护,否则池镜怎么对付兆林?
池镜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从前池镜就常取笑他是刚极易折,劝他要懂得朝中无人莫做官的道理。那时听着,权当是他的随口之言,没放在心里,没想到还是池镜,一直替他记在心里。
越是如此,他们之间越是说不清到底谁欠谁。他想来好笑,池镜一向是这样,叫人爱也爱不起,恨也恨不透。
“三爷再不下去,船就要开了。”永泉在旁道。
池镜笑了笑,跨上马,却掉头回去了。归家也没告诉玉漏是往码头去了一趟,玉漏问他,他只说是外头会朋友的局去了。
他永远不能习惯将所有情绪暴露给人看,即便是玉漏,也对她有所保留。所以到今天,也彻底懂得她的温柔却疏淡的保护色。
玉漏听见他肚子咕噜噜在叫,瞥了他一眼,“会朋友的局,连顿饭也没吃?”
他歪在榻上看着她倒茶过来,笑着批判,“你这个人就是聪明得过了头,难道没有告诉你,女人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玉漏旋裙坐在榻上,忽然十分俏皮地向他一笑,“可我会装傻啊。”
他一下把那炕桌拽到角落里,将她拖过来搂着大笑,心里是开怀的。终于亏欠他的,或是他亏欠的,他都和他们清了帐,从此是一身干净。可心一旦彻底放宽,又感到广袤得孤单,他只能将她一再抱紧。
玉漏给他勒得有些喘不上气,拍打他的胳膊,他松开了些,她退开点,看到他脸上有些莫名的寂寥的情绪。黄昏橙黄的阳光里,她莫名心软,归咎到孩子身上,人说怀孕的女人会多一种温柔的母性。其实到底怀没怀孕也不知道,但她情愿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