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的发白的蓝布衬衫,编得松松垮垮的黄毛,瘦瘦小小的身材像是田埂上的蚂蚱,呆呆地站在人家店门口,盯着那块小黑板看。
找不到的人竟然在这里,李玉娴也有点小脾气,上去就问:“我找了好久!”
意思是,你怎么在这里!害我好找!
那小东西跟受了惊一样,小步子慌忙地往旁边退了退,但抬头发现是她后,又稍稍放松下来:“你找我......干嘛呀......”
那是第一次,她跟她真的说上话了。
那么局促,无知,天真。
让李玉娴至今都还记得,那个人的表情,有多么好玩。
“还能干嘛......我就是想问问昨天你妈妈为什么打你?因为你不听话吗?”开门见山的问法,几乎没有考虑到别人听到后会是什么心情。
但也不能怪她,毕竟她心里一直藏着这么个问题,又一路找了她那么久,哪里还能想到这么问不礼貌呢。
小孩抿了抿嘴,果然立马不高兴了。
“噢......你要不要吃什么,我买给你吃?”李玉娴惯用的伎俩,用来拉拢小朋友最好用了。
“我不要吃什么。”
“......”
没想到碰一鼻子灰。
李玉娴想了想,径直去了小卖部,买了几块糖,回头时发现她果然还在外面张望,望着望着视线就落到了李玉娴手里的糖上,瞧了一眼又撇开。
“你叫什么名字?”
李玉娴承认,她其实本质上还是有些强势性子在的,这霸道的一面,在霸道的人面前展现不出来,在父母面前也藏得很好,但在这么软糯的人面前,就不得不主动强势一些,否则不知道要兜圈子兜到哪里去。
“陆怀。”
“陆乖?”
“怀。”
“怎么写的?”
小孩努了努嘴,捡了粒小石子,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了俩字。
“哦,陆怀,大陆的陆,怀抱的怀。”名字还蛮好听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李玉娴。”一样在地上写了名字,就排在她的旁边:“我的名字比你难写......那你要吃糖吗?”
“......”
小孩子的友谊在建立的最开始,就是互换名字。
而愿意吃你的糖,就代表着愿意跟你做朋友。
李玉娴挺自信的,面上不表现什么,心里已经觉得自己俘获了这个叫陆怀的小妹妹的心。
虽然到后面才知道,陆怀其实跟她是同龄的,只不过打小营养不良,看着要比同龄人要小半个头。
当然她很快也得知了陆怀昨天被打的原因。
主要是因为她太馋了,拿了家里的空牙膏壳去卖麦芽糖的阿爹换糖吃,又因为贪心,想多换点,把没完全用完的牙膏也拿去了......
和陆怀初遇的记忆,应该就是在这里吧。
按照年轻人时兴的说法,也算半个青梅,在那个酸涩苦的年代里,所谓的感情在铺天盖地的劳作与对盛世的期盼中变得无足轻重,分分离离,离离分分,又有谁会在意,两个孩子口中所谓的永远呢。
没几年,就如父母所言,他们举家搬回到了城里,那些在农村中体验生活的时光,就像是糠皮一样被刻意筛掉,那些“精神”、“知识”、“关系”,也只在他们心中留下一点小小的印记,成为茶余饭后忆当年的谈资。
当然,这并不包括李玉娴。
李玉娴其实还是想念的,想念那些朋友,尤其是陆怀。
在后面的几年里,她和陆怀是最好的朋友,一起背着有人那么高的篓子去割羊草,一起在学校里报名去拾麦穗,一起去她们的秘密基地里捉知了,一起抱着气轮胎去河里洗澡......
怎么说呢。
陆怀的性格是小孩里最好的那个。
不仅什么都会听她的,而且粘人,回想起来,可能就是一种被需要感吧,以至于在此后分别的那么多年里,李玉娴始终心有愧疚,也心有惦念。
毕竟陆怀只有她这么一个最好的朋友,除了自己,陆怀跟其他人关系都挺一般的,那么如果自己走了,她怎么办呢?
她又会变成那个远远躲在树底下看着别的小朋友玩的孤僻小孩吗?
她会因为没有糖吃嘴馋吗?
她爸爸身体还好吗?她妈妈工作还忙吗?
她有没有挨打,有没有人给她做饭吃呢?
这些思念,困扰了李玉娴很久。
直到她上了初中,重新认识了更多朋友,那个女孩瘦小的身影才慢慢淡出她的世界,成为藏在深处的记忆,成为一个模糊的点......
“那老师后来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吗?以前的小伙伴们也不联系了?”讲故事总比讲课有趣,讲课的时候他们昏昏欲睡无精打采,一听这些故事,就个个精神抖擞,还有主动提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