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
不能哭。
不能再继续哭了。
陆怀不停强迫自己停下来了。
眼泪窝子浅是她这辈子的毛病,难过了哭,开心了哭,感动了哭,生气了也哭......从前李玉娴就戏说她跟个绛珠仙草转生的林妹妹似的,也不知道到了老还会不会这么爱哭。
怎么会不爱哭呢,生理与心理上的本能使然,不想哭也会哭。
但李玉娴生病之后,她真的已经控制得很好了,至少努力坚强,至少不在李玉娴面前哭。
可......
相守那么多年,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就能知道她的情绪点,爱哭的人突然变得不爱哭了,事出反常,如何看不出来,如何能放得下心呢......
如此想来,或许得了那痴症也不算坏事了。
也就这样,她才能不那么敏感,不用在自己生病之时还要反过来照顾她的感受......直至最后,她全然忘了自己,忘了过去,忘了记忆,忘了生死的意义,而后不带遗憾不带惦念地离开。
这是好事啊。
唯一不好的,就是若有来生,她也不会记得自己,不会在奈何桥上等自己,就是自己见到了,叫她了,她也认不出了呀......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再次回到房里。
助眠灯下,隆起的被子像是蛰伏沙丘的兽。
为了安全,曾经床两边留有过道,如今只剩自己睡的那侧还有路。谁也没有想到,此生没有养育孩子的她们,以为像床围这样的东西再也不可能用到,结果到了老年,却为了自己用上了......
陆怀抹了抹眼睛,除下身上披着的绒毯,将自己投入到李玉娴的身边。
偌大的床,她占一隅,她占一隅,宽绰有余,以至于一人睡了那么久,床的这边还是凉凉的。
但其实,这根本不是床大不大的问题,从年轻时就用到如今的床,曾经是干燥暖融的,熨帖的躯体、温软的肌肤、健康的味道,那时的冬日,只要互相挨近,就足够取暖,不似现在,即便有科技的辅持,却再也找不回曾经的感觉了。
一桩小事,一桩桩再小不过的事。
无不在提醒,生命的温度,正在一点点逝去。
而她们,只有不看未来,才敢步步向前。
——
“吃一口?小惠送来的鸽子,我熬得蛮好的,不油。”
现今李玉娴的食欲很差,一日三餐,从小半碗到两口嫌多,身体机能的急速下降与无从诉说的病痛,让她十分焦躁甚至易怒。
她不愿意听到人说话,不愿意见到有人在她身旁,就算是陆怀也不行。
“不想吃。”李玉娴坚定摇头。
“吃点吧,不吃的话,身体会没有力气的。”陆怀几乎是哀求了。
“腥的。”
“......”
时至当下,你已经无从知晓,她到底是身体的病变还是心理上的癔症,让她开始厌恶眼前的一切。
“不腥呀,我弄得很干净,一点浮沫血沫都没有的,很鲜。”陆怀耐着性子,也耐着心里的难过,端着这一小碗汤,汤里盛着些已经细细撕开没有骨头的翅膀肉。
然而李玉娴还是摇头。
“......”
“你不想多陪陪我了吗?”连日来积攒的情绪,在这一瞬突然爆发,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自控。
消瘦到好似只剩一副架子的人,在眼前化作了重影,模糊成一团光。
陆怀痛苦地跌坐在床沿,痛苦地扶住了额头,晃出的汤溅湿了手。
“......”
最终仍是无人回应。
李玉娴在离开她了。
陆怀已经清楚得认知到一这点。
无论是从生死意义上,还是别的层面上。
她们之间所横亘的天堑,越拉越大,越扯越开,定性了一个要头也不回地走了,而一个也不该回头再望了.......
“这些我帮你留着好不好?下午你要是想吃,我再热一热?”没有意义,哭仍旧是最没有意义的事,陆怀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再次起身。
她望了一眼半靠在床头的人,枯槁的手交错着搁置在腿上,看似无甚表情的脸上,也有泪痕。
陆怀的泪再次止不住。
将碗放到一旁。
抽了湿巾。
过去为她擦脸。
“你知道的是不是?”陆怀忍不住问。
“你故意的是不是?”
李玉娴不摇头,也不点头。
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再次流泪。
“对不起,是我,还是舍不得你......”
“是我还要拖着你,不让你走......”
是她私心太重,是她一边看不得她忍受病痛,一边还是奢望着她能再坚持......
将额头抵去,一如从前,她们颈相相交,耳磨斯鬓,只是从前她们有说不完的温存话,生命充满活力,眼前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