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有住客来么?”
“有,有两间房被订了,唉,冬天做生意真的太考验毅力了,每年到了这时候,如果不是看在客房涨价可以多赚点的份上,真的很不愿意早起晚睡。”陆怀将锅里捂着的热水舀出来,给李玉娴弄了个热水袋:“你也要注意身体,在室内也得把薄棉袄穿好,不要感冒了。”
李玉娴咽了咽发涩的喉头,点头:“晓得了。”
——
眼看年关将近,李玉娴的身体却一直都不大好,不是什么急症,只是些身体疲乏、食欲不振的小毛小病,却也让陆怀一日比一日忧心。
今日,是阿爹要走的日子,陆怀自然要去送送。
李玉娴也要跟着去,却被陆怀拦在了房里:“别出去吹风了,本来还好的,昨天上完课回来就咳嗽了,听话,我会跟阿爹说的。”
李玉娴压抑着嗓子咳着:“好,你别忘了,楼下的茶叶,咳咳,拿给阿爹。”
“嗯,不会忘的,那我去了啊。”
“去吧。”
送别之事,本就让人心焦,如今家里还有了别的寄挂,陆怀这心里更是五味杂陈的难受。
下楼,拿上李玉娴早前就为阿爹准备好的几种好茶后,径直去往秦家。
可还未到门口,就听见秦家里传来‘热闹’的人声,想必是阿爹的女儿已经来接人了。陆怀赶忙加快了脚步,刚踏进玄关,就听见有男声在说:
“哦,你们早就商量好了,等人都要走了,才告诉我要走是吧?我这个儿子是个摆设是吧?”
“你也好意思说,你不就是个摆设吗?我不把爸接走,你也一点不管不顾,我要把爸接走了,你在这里跟我说不通过你的意见?怎么了,我也是爸的孩子,我还是你姐,我和爸做好决定还要通过你的意见吗?”
陆怀手扶着门,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
“我是儿子,你是嫁出去的女儿,你说要不要通过我的意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什么把爸接过去享福,都是假的!你要是想给他养老,早干嘛去了,非要等到妈都走了,爸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要接走?这时候开始假惺惺地献孝心了,不就是怕到时候这老房子你分不到吗?”
陆怀:“......”
“呵,我跟你这种没良心的人是没话说的,爸都在这里呢,你能说出这种话,真的是太让人伤心了,那你有本事,你把爸接过去照顾啊,爸妈对你已经够偏心够照顾了,你要讨第二个老婆,新房子新车子都给你买好,现在呢?你留一个房间给咱爸咱妈了吗?”
“那是我不想留吗,那是我丈母娘家老两口身体都不好......”
“全是借口,我都不稀得听你这些借口,从小到大你就这死样,什么事都做不成,借口倒是一大堆!结果家里还都宠着你,宠吧!看看能不能宠出来个顶用的!”
有些懊糟事,如果已经远在天边了,可能也就不时时刻刻念着想着,也就不至于那么伤人心了,可眼下,当一切近在眼前,那块遮羞布被人轰然扯去,那些久藏的旧伤烂疤昭然若揭,来自至亲之人的言语就如同子弹利剑,狂轰滥炸着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陆怀就迟钝地、麻木地站在门口,她不知道阿爹在里头的哪处,她看不见阿爹此刻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她亦不敢再往里面踏进去一步,她也胆怯,她也知道自己终究是外人、是小辈,没有资格去定夺审判其中的人一分一毫。
更何况......连最有资格去说教的人,也无言无语,好似人就不在一般。
陆怀看了看自己手里、李玉娴精挑细选了一上午、现在想要亲自交给阿爹的茶叶,她不想就此离去,连阿爹的面都不见一下,她更不想把这个礼物随手摆在门口,以防阿爹走的时候都不知道要一起带走......
她最终还是选择默默地站在门口,默默地等待着里面的争执结束。
“什么也别说了!让爸自己做决定吧!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走,你要是想留在这里,我立马就走,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爸你可想好了,在这里,到底还是你的家,你跟着她去外面,她连自己都不算个主家的,你跟着她去寄人篱下?”
“行了,吵够了?吵够了是吧?”
陆怀听到熟悉苍老的声音,眼睑抖了抖,滚下泪来。
“你们都走吧,谢谢你们噢,让我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来见证见证我自己这一辈子是有多没用,才能教养出你们这种不懂事的儿女,走吧走吧,都走吧!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需用你们再来看我,都走!”
向来和和乐乐的人发起火来,往往更容易让人望而生畏,不锈钢的脸盆、陈年的拐杖、装了烂苹果的竹篮......叮铃咣噹地被人从客堂丢进天井:“滚吧,都滚!就当我没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