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事,李玉娴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减了些,长眉似蹙非蹙的,显然是不大高兴。陆怀见她这样就知道这事并不简单,连忙拉着她进了家门,厨房间有冯素珍阿婆在做饭,自是去不得了,于是就生了个炭炉缩在客堂角落里。
“神情如此严峻作何?”李玉娴坐下烤火,见陆怀眉头紧得比自己还甚,伸手上去抚了抚。
“还不是看你这样,我担心啊,是不是郭襄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李玉娴鲜少为了工作愁烦,因为陆怀总会跟她打‘累就不干’、‘麻烦就不做’、‘没必要为了那点钱将自己弄得不开心’之类的预防针,为的就是想要让她知道,不管怎么样她还有后盾,如果是不喜欢做的事,随时都可以有选择不做的权力。
而在此之前,李玉娴都没有展现出任何不耐或是不愿,兢兢业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当好一名老师......且郭襄不会深究她的过往履历,工作整体也没有太多压力,钱多钱少无所谓,只要李玉娴愿意做,她陆怀就支持。
可从昨晚吃完那顿饭回来,李玉娴似乎一直都有些不高兴,虽然她没有将情绪写在脸上,但与她朝夕相伴同床共枕的,陆怀还是一下就能感知到,李玉娴有心事。
“没有逼我,但有些事......”李玉娴望着泥炉里那团暖融微火,叹息道:“只是倏然有了一种念头......觉得好似只要我一出去,就要变成另一个人,接触的人愈多,我就愈不是自己了。”
陆怀心惊跳了一下。
总觉得李玉娴这话,比郭襄逼她做不喜欢的事还要严重几分。
“为什么......这么说呢?”
李玉娴苦笑:“你看啊,我要在这里生活,就需要各式各样的身份,在阿爹阿婆面前,我是你远方的友人,来帮衬你的生意,在官府面前,我成了你的姊妹,编纂出可溯源的故事,花了钱总算落实了一个能在这个时代畅通而行的身份......等到了郭襄那里,原想着她人随和,不会追究我的过往,给我一份差事也不错,可如今又为我编排了角色,让我成了什么名师的高徒,成了什么美院的学生,好似只有这样了,我才能受人器重......”
“我想着我该去适应这个世界的法则,也将自己融入其中,叫人看不出来我怪异,可我又怕这立于谎言之上的身份,有朝一日崩塌,我又该何去何从......”
在明灭的火光之中,李玉娴神色暗淡,这一刻,她好似被堵在高墙之内的公主,仅有一扇窗为她开启,她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又走不到外面的世界。
若是在这堵墙的外头还有看客,他们有的或许会说,都已经给你开了窗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呢,有的人连窗都没有呢;或许还有人会说,都已经给你开了窗了,难道你就不能努努力爬出来吗?这么好的机会留给你你却白费了......
可真正陷在里面的人,或许连痛苦都是无声而暗淡,与这微弱的火一般,在小风中尚且明明灭灭,又如何经得住大风呢。
“怎么会,不会崩塌的,有我在呢,我知道你是谁,你知道你从哪里来,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真实的,有我在,谁都不能拿你怎样!”陆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急于亮明自己的立场:“你也不用何去何从,无论怎么样你都能回到我的身边,就像你去买个菜,你去上个课,不管怎么样,你都能回到这个家里来。”
李玉娴勉强笑了笑。
“呜呜,你不要这样,你这个表情看着让人好难过哦。”陆怀是个爱哭的,她生性能共情别人的难处,每每遇到这种事,往往比当事人更容易动情,这会儿憋了许久,也将安慰的话都说了遍,可见到李玉娴依旧不开心,她都要憋不住眼泪了。
“怎么啦,我还没有哭呢,你怎么要哭了。”李玉娴一看陆怀眼圈儿都红了,忙伸手过去揩了揩,摸摸她的脸颊。
“我就是觉得你一直不开心,我难过......”其实何止这个,她也说不上来这种难过有多深,好似有人生生将心挖去了一块,好似曾几何时就体悟过,好似......好似她就是李玉娴那般知道她心里的难处与苦楚。
“我没有一直,我亦不知为何突然这般,似是钻了牛角尖,想不通......”李玉娴咬了咬唇:“许是我做得还不够好罢......若我生来就是与你同一时代就好了,这样也不必有这么多曲折弯绕,我亦能像你的秦祈姐姐、或是像郭襄、或是像随便谁,独当一面,成为能让你依靠的人,而不是如今这样,只会缠累你。”
“你怎么好这样想呢!哪里是缠累了!她们是她们,你是你,就是因为不一样,我才会喜欢你,你知道的......我想要的是什么,她们给不了我,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