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朝眠松了口气,卸了力跌回枕头上, 有点尴尬地说:“哦,那、那就不用了,看了也没用,我休息一下就好。”
伏商重新坐到床沿边, 看着青年煞白的脸沉默了一会儿,问:“所以不能杀吗?”
姜朝眠:“……不能。”
房间里陷入安静, 伏商垂着头, 好像被不能动手这件事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姜朝眠把脸贴在枕头柔软的缎面上,蜷着腰歇了一会儿, 忍过身体中如浪涌般连绵不断的隐痛和虚弱感,有气无力地开口道:“就算你真能杀掉他, 也没用。”
因为在这件事上,宁以礼并没有决定权, 他顶多是个工具罢了。
毁掉这个工具,还会有更多的工具。
今天宁以礼来施针时,姜朝眠对他转述了郑瞿风在沽海朝他说的话。
虽然连姜朝眠自己都觉得那老爷子有点夸大其词,并不怎么相信,但他想试探一下,宁以礼到底知道些什么。
从原身很小的时候起,这人就着手替姜万信执行对他儿子的一系列“人体改造”,如果原身的灵脉有问题,他应当比谁都清楚。
然而宁以礼愣了一下,问他是哪个赤脚郎中在危言耸听,脸上的愕然不似作伪。
“少门主,你的身体一向是由我调理,我最清楚。”宁以礼说,“你天生灵脉羸弱,承担不起过多灵力,所以我们的确想了一些……办法,好让你的灵脉能与灵力相配。可这些办法再辛苦,说到底也和平日大家的修功炼体没什么本质区别。风险是有,但不至于到你说的那种程度。”
“你爹只是望子成龙,并不是打算要你的命。再者说,你若真死了,岂不是叫他多年来的培养和心血付诸东流?掌门怎么会做这种蠢事?”
宁以礼言之凿凿,姜朝眠倒不怀疑他撒谎。
实际上,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太担心郑瞿风的话成真的原因。
姜万信爱不爱这个儿子先另说,他在原身身上倾注太多,正指望着这支“潜力股”替他大赚特赚,如何能接受亏本生意?
他合该比谁都更怕姜朝眠夭折。
“可惜……”姜朝眠喃喃道,“我爹既舍不得让我死掉,自然也不会放我走。”
他有好几次觉得实在忍不了,其实也考虑过是不是可以离家出走。
然而只要稍加思索就知道,这事不可能成功的。
且不说离山之后姜朝眠能不能靠自己成活,姜万信如果发现他失踪,必定有一千种方法能把他抓回来,到时候要想再跑就更难了。
姜朝眠倦极了,精神又开始萎靡不振,缩成一团小声咕哝道:“除非有一天……他确信我真的是个……废物,再也没有利用价值,而且还找到了……比我更好的替代……品……“
随着话音渐弱,那双单薄的眼皮往下一阖,青年再次彻底昏睡过去。
伏商吓一跳,连忙搭着他的手腕探了探。
除了脉息虚弱还略显滞涩,一时间居然察觉不出什么其他的损伤,就连想要用妖力替他疗伤也无从下手。
他拧着眉头,带着杀人的视线,伸手轻轻摸了摸人类的脸。
然后又顺势钻进衣襟摸了摸脖子,接下来是胸口,后背,腰,手臂……
这回人类没再红着脸跳起来训自己,像一枚炸开的果子。
但伏商并不怎么高兴。
因为对方通体冷得像冰,伏商能感觉到,他手掌下的身躯甚至在微微发抖。
伏商心念一动,卧在床榻内侧的“白猫”迎风见长,迈步出来时瞬间变成近半人多高。
金瞳的兽熟练地往青年怀里一拱,将覆盖着厚厚毛发的身躯全挤进去,与青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姜朝眠不省人事,却自动循着热源,抬手抱住身前熟悉的毛茸暖水袋。
身后,梁渠本尊依旧维持着人形,脱了鞋子爬上床来,用与兽无异的姿势从后面将青年整个圈进自己怀里。
抱住人类之后,伏商低头埋进对方的颈窝,在脉动最明显的地方嗅了又嗅。
光滑的皮肤下,人类独有的血液气味随着律动,一下一下泵入伏商的嗅觉细胞,他用鼻尖满足地蹭了蹭。
——嗯,是人类的香味。
而被一人一兽夹在中间的姜朝眠,终于不再被体内灵脉散发出的汹涌寒意所折磨,坠入了更幽深的梦境。
……
是夜,千岩峰的清风门大弟子林汀也做了一个梦。
林汀梦见他出现在剑坛前,四周空无一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困惑地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后面有个声音叫他:“喂。”
高傲,冰冷,仿佛世间一切对于这声音的主人来说,都是可以肆意摧毁的蝼蚁或浮尘。
林汀转过身,眼前是个瘦削高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