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启轩在弟弟面前一个样,离了弟弟又是一个样,这虽是事实,也是众所周知的事,但鲜少人会知道这种双面性格不仅仅只出现在哥哥启轩身上,若要论反差厉害的,弟弟启辕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关于这点,这自幼看着两兄弟长大的晚琴自然是知道的。
这几年来,只要大皇子启轩一离了风华殿,启辕便不会开口多说一句话,即便主动同他说话,他都是充耳不闻,连眼皮都不会抬起多看你一眼,只有在你话里带了大皇子三个字时,他才冷冷望你一眼,却从不搭腔,晚琴一直能从那双眼中看出、不该出现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的、似有若无的敌意,可只要启轩在场,那敌意就会像野兽的利爪一样,迅速缩回软软嫩嫩的指腹当中。
在启轩说出这六皇子最喜吃她做的桃酥时,她真是受宠若惊,她是知道皇子爱吃,却一直以为爱吃桃酥的是大皇子。
不过在此刻,晚书才是最受刺激的那个。
“你……不是哑巴么?”
因为过于吃惊,一时还忘记了这声“你”逾越了身份。
启辕不过略微抬眼一望,竟惊得这个已在宫里打滚摸爬多年的宫娥腿都软了,扑通一下便跪了下去。
晚书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明明一副五岁孩童的模样,周身却盛满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晚书跪在地上,思绪混乱不堪,她恼恨着自己不争气的双腿,手却莫名发着颤。
晚琴看了跪坐在地的晚书一眼,她也曾被启辕的眼神吓到过。
说不清那是一道什么样的视线,只是感觉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你视线对上的一瞬那刀便瞬间飞射过来,最后贴着你的表皮划了道口,你明明觉着疼,可真的伸手摸了,却连一颗血珠子都找不着。
启辕没再看那曾经施于过他恩惠的奴婢一眼,也没看晚琴,只专注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个不存在的点。
“为何来此?”
聪明如他其实随意一猜,就知道这晚琴定是哥哥派来的,但他就是要听晚琴说出来,说为何哥哥没有像以前那样放下所有来找他,为何,他都在此过了整整一夜,哥哥才派了这么个一看就不是来接他的人过来。
晚琴听着这发冷的腔调忍不住不安地咽了咽唾沫,然后承不住般地也跪了下去,她将昨日太子吩咐的事,几乎一字不差地转达给晚书和启辕,启轩交代了许多,晚琴便也断续着说了许久,说到要命下人在他研究棋法时、记得隔着时辰递换茶水这一茬后,启辕却莫名走进那破落的房屋,就着床坐着,然后提笔挥挥洒洒开始写起了什么。
晚琴见状自是不敢出声打扰,没想启辕却开了腔,冷冷说了声“继续”,手里的笔画也不曾间断。
晚琴犯了悚,她根本猜测不出启辕的心思,也没心思猜,眼下,她只能把心提在嗓子眼里努力回想太子的话,越是急就越是乱,说得乱七八糟,自己还没说完,启辕就写好了。
启辕把信放在桌上晾着墨,继续听着晚琴的絮絮叨叨。
等宣纸上的墨迹干了,他便小心折了起来,然后交给腿都跪麻了的晚琴手中。
“同哥哥说一切都好,其余废话一个字都不准说。”
晚琴应了声是,便收了信,逃也似的离了这个地方。
晚书看那装哑巴的主子躺上了床,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她这一走,便再没人能看见那五岁孩子尚还稚嫩的脸上正孕育着渗人的、浓烈的恨意。
启轩不知道的是,昨日晨间,启辕被带走后,从始至终都不曾见过那个所谓面目和善的父皇,他是被人径直带往禧和宫的,后来,那满面虚笑的公公忽然严肃无比地问及他的名字,说是不说话就不能走,他被憋的烦怒了,便开了口。
“很好,从今往后,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六皇子启辕,由德妃抚养,入住禧和宫,十六岁成年后封为凌瑶王,赏西洛边境大小整五座城池,到时自会有圣旨下达……那,奴才告退了。”
太子大典典毕,启轩一身疲惫却仍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各大官员的谄媚之论和虚捧之言。
晚琴于殿中角落窥视,不知何时,启轩竟已悄声从粉雕玉面的小娃娃成长为英眉秀目的少年,不知为何,像这样见证一个少年的成长,明明该是让人更偏怜悯和疼惜,在启辕尚未诞生的那几年间晚琴对他也确实只有纯粹的悯爱和崇敬,但这两天里,这个年纪不过八九的启轩却总会给她一种错觉,一种不再如从前那般高不可攀和遥遥不及的错觉,他对自己流露出的脆弱和颤抖都是真实且稍稍伸手便可拥揽入怀的……
晚琴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她紧紧望着那墨金蟒袍加身的少年,看他安静地倾听着众臣们的侃侃而谈,看他虽不及六皇子俊美却更自有一番温韵之气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