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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赴港工作应该十几年了吧,那时候父亲还在。
如今回来,说要带他们出去城里生活。梧城是繁华之城,无论生活质量还是学习条件,都会比岚城,比这所市高好许多。而且奶奶年纪大了,如今一人,叶尚声怕自己不在的时候再出什么意外。
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叶尚声觉得天都要塌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只想跑,寻一份清净。所以这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况且离开这个地方,他就可以逃离魏汀一群人了。他没有理由不去,而舅舅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坐车前往火车站的路上,叶尚声疲惫地阖上眼。这一走,会是多少年呢?他做了一个极浅的梦,梦里走马观花似地播放着他在这座城市生活的点点滴滴。
他梦见了小时候父亲抱着他捉萤火虫,甚至还有捉壁虎的。他梦见了过世的母亲,明明只在照片里见过,但那天母亲穿着一身白裙子,抱着他,温柔地帮他捋汗湿的碎发,还说父亲带着自己胡闹。他梦见爷爷骑着那辆二八大杠,带他去和一群伯伯下象棋。他梦见了阿奶和他一起在菜园子里做稻草人。他梦见了许多美好的有关这座城的回忆。
画面一帧一帧播放,他来到了一片雾里。兴许是驾车的司机刚抽了烟的缘故,雾里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叶尚声用手拨开那些雾,脚步却没停下。他看到了一簇火光,脚步越近,那火光就越发清晰。
叶尚声着魔似地往前走,兀地,他看到一个身躯,躬着的,如筋疲力竭的猛兽。那人半仰着头,呼出一口烟。待看清模糊的人影,叶尚声脚步猛地顿住。宵行云似乎没察觉到他的靠近,隔着一米他看见宵行云哭了。
车子经过减速带隆隆地响,颠簸之中叶尚声清醒过来,过了好久才缓过神,脑海里都是宵行云在哭的一幕场景。四点出头,还来得及,他拿出手机反复推敲着一行字,最后点击了发送。
——宵行云,能来一趟火车站附近的草台吗?时间有点急,我有话和你说。
他就是想告个别,给自己的青春暗恋谋个无果的句号。
对面几乎秒回。
——好。
十年了,叶尚声每每要回忆过往都会自行打断。久而久之他以为自己对这些事情会忘得七七八八,没想到每一处细节都还如此清晰。
那天风很大,估摸着又有一场大雨在酝酿。盛夏时节,倒也是正常现象。叶尚声坐在草台的边缘,脚下不远便是火车的轨道。
他在看山,看远处的村子,看大片大片的稻田。脚步声响起时他回过头,宵行云正撑着膝盖踹气。
“你......”叶尚声怔了怔,没说什么。他知道宵行云是跑过来的。他站起身,拂去衣服沾上的草屑。
嗓子透着疲惫。
就这样吧。叶尚声想,他朝宵行云走近一步,释然道:“我要走了。”
风吹来了一片枯黄的落叶,叶尚声抬手握住,又放开。任由其飘飘荡荡到远方去。视线收回,他看到了宵行云的眼尾发红,眼球内布着血丝。
思绪很乱,时间很赶,他没多想,也没精力去想更多。他给了宵行云一个很短的拥抱,既是安慰宵行云,也是安慰自己。
火车上人群拥挤嘈杂,叶尚声坐在靠窗的位置。火车驶过城区,巨大的夕阳破出云层悬挂于楼间,而后又匆匆错开。余晖斜射进车厢内,一条明暗交界线把车厢分隔成两部分。
他偏开头,死死抵住窗,不知怎的,血液里的酸涩一下子涌到眼眶。叶尚声维持着抱臂的姿势,双手却用力掐着上面肉。挺疼的,疼得他眼泪都掉了出来。
——
叶尚声被他盯着也难受,可能是回忆太痛了吧。
“宵行云,你......哭了吗?”他问,宵行云却不答。
“为什么要哭呢?”叶尚声怔愣地看着那人的脸。从眉梢到下唇再到滚动的喉结。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问。他就像一个倔强地想要拿到一颗糖的小孩,此刻不过想要讨一份迟到的答案。
“对啊,你为什么要哭呢?”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问题,而后眼眶也逐渐红了。是不舍得吗?
但为什么不舍得?
十年前的种种顷刻间如洪水,溃坝般朝他袭来。
如果说十年前在老式居民区出手相助是出于善良,那后来为什么要帮他过生日?明明有洁癖,为什么还来稻花村找他?和他一起去捞鱼,去摘捻子,弄得一身脏?被魏汀打的人是他,宵行云,你又为什么那么着急?
为什么?太多解释不清的为什么。
叶尚声重新抬起头问宵行云,问出那个一直积压在心底,但凡有一点冒头的趋势都被迅速否决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