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那些傅今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没了,人变回了原先消瘦脆弱的模样,腕子伶仃,脖颈纤瘦。
一双紧闭的眼红肿,睫毛被洇湿,黑长一片黏在眼前,惨白的脸色和纸般的唇,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罪。
傅今心里揪得死死的,分明自己也熬得眼底血丝蔓延,还是守着人不肯歇,又是帮安逸擦汗,又是敷眼睛,另一只手早就从被捏住变成了握住安逸的手,就这么坐了好久。
还在低低唤着安逸的名字,叫他睁眼看一看,自己来了。
其实安逸没什么事了,只是心病难医,他从心底里感到恐惧,不愿意睁眼面对日复一日的痛苦,便一直闭着眼,任由意识沉睡。
傅今来了过后,他能感受到那股安稳的气息,才终于从混沌的脑海里生出一丝理智,在尖哮的一片黑暗里扒着一点光芒,艰难地想重新拿回身体的控制权。
他醒的时候,又是一个黄昏。
只是这一次,床边半趴了个还捏着自己腕子的寸头少年,眼皮子困得打架了,说的话还字正腔圆:“安逸,醒了。”
“快起来。”
“我们回钰市。”
傅今意识也不太清明,嘴里的话全剩下些肌肉记忆,声音都说得有些哑,心底被乌云埋得沉沉的,终于听见床上的少年回了话。
安逸险些又落下泪来,红着鼻头跟傅今说:“哥,我们回去吧。”
傅今耷拉着的眼皮瞬间掀开,人激动得就差没蹦起来,昔日平稳的嗓音第一次这么着急:“醒了?!”
“感觉怎么样?”
“要吃点东西吗?”
“好,身体好了我们立刻回去。”
安逸被傅今小心地扶起来,摇头又点头,看着自家哥哥憔悴的脸色,泪眼婆娑地有些哽咽:“嗯,回去。”
“我不要待在医院。”
傅今一颗心被泡在酸水里一整天了,眼见安逸又哭了,手忙脚乱地给人擦泪,心疼得一塌糊涂,最后终于没忍住把人按进了怀里,一手拍着人的后背,一手摩挲着安逸的后脑勺,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后怕的意味,叹息着好长的沙哑:“吓死我了。”
又哄了人半晌,傅今颈窝肩头的衣服湿透了。
他轻声道:“安逸。”
“不哭了。”
“……不怕了。”
安逸伸手抹眼睛,在傅今的颈窝里点了点头,只喊他:“哥。”
“不要待在医院。”
傅今,本来也就拒绝不了安逸。
何况是哭成泪人的安逸。
出了医院坐进陈叔来接人的车里,安逸恍惚的精神似乎立马好了很多,只是人还有些困倦,紧撇了好久的眉头终于松开了,靠在座椅里小声喘着气。
手还被傅今握着,他哥快一天一夜没睡了,又怕安逸出点什么事,从裤兜里摸了两支蓝色的薄荷糖往嘴里塞,靠那点冲天灵盖的冷气撑着神智。
两个少年直接坐了车回钰市,那车还是安静女士派来的,想来安静女士也是后怕和自责得不行,只敢跟傅今打电话问问安逸的情况,暗戳戳地表示,你带小逸,我放心。
几个小时的车程,车内寂静得落针可闻,安逸终于冷静下来,被傅今握着的手动了动。
他一动,傅今立马回神,转头问他:“怎么?”
安逸抬头看他哥,两只眼睛熬得通红,声音更是哑,一张帅脸写满了疲惫。
于是他把傅今往自己身上拉了拉,让他哥靠着自己,也没顾得上别的心绪道:“……睡会儿吧。”
傅今比安逸高上许多,这样靠着他其实有些别扭,本意也没打算睡,但在车上摇着,又闻着安逸身上似有如无的栀子清香,两眼一闭竟然睡得死沉。
见他哥睡着了,安逸几乎是一动不敢动,绷得跟柱子似的立着,前面陈叔笑了声:“嗨哟,贺小少爷终于愿意歇会儿了。”
“他昨晚上到现在估计都没睡。”
“今天我说守会儿你呢,他也没让。”
陈叔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颇有些感慨:“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可不是,姿势都别扭成这样了那手还牵着,也不嫌手麻。
安逸没吭声,一颗心五味杂陈。
暖的,心疼的,也是惆怅的。
他偏头去看傅今,心道这样下去该怎么办,他总归是要死的。
到了那个时候,他哥怎么办。
前世,他死后,傅今又是怎么熬过去的。
他想象不了,只觉得心惊慌乱。
夏季湿热,哪怕在车里吹着空调,紧握的手也洇出了汗意,睡梦中的人攥得紧,清醒的人也没放手,只是转头望着车窗外飞驰的风景,心中混乱得一片狼藉。
像电视剧或者小说里写的那样,为了他哥未来不那么伤心现在就远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