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醒了,周文志和护士退出病房,里面只剩下安逸和傅今。
傅今挪开遮着安逸眼睛的手,发现安逸眼神还不太聚焦,估计没真的清醒,刚才想来真就是被疼醒的。
他本来还想好好骂一顿这憨包,结果看人浑浑噩噩地躺着又开不了口,只能怨自己大意了。
早知道他身体不好还任由他胡来。
啧,越活越回去了。
他给张妈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一下情况,张妈很大方地表示病患重要,准了傅今的缺席。
傅今本人,又和之前不知道多少次一样捏着安逸伶仃的腕子,守在病床前,石像一样一动不动。
安逸清醒的时间没超过两分钟,现在又睡着了。
傅今垂着眼看床上瘦削的人,说不上来心里头什么滋味,他很清楚从前的那些忧虑又回来了。
或者说,那些忧虑从来没有消失,只是被傅今自己强行压了下去。
可若是粉饰太平有用,世上又何必这么多纷争。
傅今脑子里止不住开始天人交战,周文志领着王德奎走了进来。
王老头也是一派风风火火,不确定是不是也从某块稻田里赶过来,脸上还有泥点子,看见傅今的时候莫名松了口气。
王德奎拍着胸口:“我的天!”
“你们不知道宿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多着急!”
没人搭腔。
“唉,但是这孩子怎么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傅今手里捏了根烟,没点,捻在指尖都快搓秃噜皮了。
他回道:“安逸体质差。”
半晌,傅今抬头看王德奎:“王叔,你觉得安逸待在这里合适吗?”
王德奎一怔,似乎没听懂。
反应了一会儿道:“害,想那么多干什么?”
他道:“安逸吧……看得出来身娇肉贵的,在这儿确实可能有点水土不服。”
他开了个玩笑:“不过人740呢,我身为十三中的校长肯定觉得合适咯。”
王德奎拍了拍傅今的肩膀:“照顾好你同桌哈,老师走了。”
出门的时候顺手拉走了周文志,房间重归平静。
安逸闭了许久的眸子睁开,嗓音沙哑:“合适。”
“你都能待为什么我不能?”
傅今手底下捂着的腕子挣了挣,安逸脑袋虽然还昏沉着,但不耽误他生气。
都这么久了,还想着赶他走,几个意思?
傅今是真没料到安逸醒着,要是知道人醒着那话肯定说不出来,至少不会当着人的面问,眼下有点愣怔,只是手心到底扣稳了安逸的腕子,没松开。
半晌,他叹了口气,嗓音难得温柔:“不是赶你走。”
傅今摩挲着安逸的手腕:“但你总生病,我会觉得自己没能看顾好你。”
安逸绯红的眼尾蓄了点泪,一眨眼就偷偷滑落在鬓角里。
他哑着嗓子:“为什么这么想?”
“是我自己的原因,关你屁事啊?”
有点冲。
但傅今听着心里疼,他伸手抹了安逸眼角的泪痕,没忍住俯下虚虚抱了抱病床上惨白的人,揉了揉安逸的发顶:“嗯。”
“我的错。”
“别生气,睡吧。”
安逸浆糊似的脑子还想反驳,心道怎么又是你的错了。
但是被傅今的气味包裹着,那人手上轻拍着他的肩,竟就这么被哄睡着了。
见人睡着了,傅今给安逸掖好被角,走到医院外面找了个墙角蹲着,抽烟。
安逸这次确实是被自己蠢到了,分明知道他哥对他的事基本都会自责,还这么折腾,也是没谁了。
傅今在外面抽烟,心道都是自己没看好。
安逸躺床上做梦,心里也觉得是自己的锅。
不过安逸的梦,在生病的时候,总也逃不过关于前世的那些破事。
那些好像被所有人抛弃的日日夜夜。
虽然他爸妈没有放弃他,甚至可以说是竭尽全力在救他,可他知道,那是因为安家有那份能力,不是因为他爸妈有多爱他。
一对早就离心的夫妻,互相在外面都有了稳定的情人,对他,其实没有很上心了。
他住在病房里辗转反侧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寡言的护工阿姨。
而从小一起长大的贺锦西,只在他的梦里出现过。
他于是梦到在宽阔的病房里,扎着滞留针,刚出ICU的那段时间。
他很瘦了,因为化疗,头发也都被安静哄着剃掉,躺在床上像个大头娃娃,空洞的眼里没有一丝生机。
那个时候他刚刚在ICU里看见他爸带着情人和私生子来看他,偏巧他妈还一脸无所谓地站一边。
他那段时间根本运转不了的大脑想了好几天,才终于得出互相出轨的念头。
对才十八岁的癌症患者而言,打击或许大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