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宿舍楼早关门了,只能把人带回傅家。
镇上的路灯不太亮,前些年随大流买的偏欧式的大白灯,结果钰市潮湿的空气一泡,青苔长得严丝合缝,直接把灯球包裹起来了,弄得老街那一片的路都绿幽幽的,半夜走着跟走鬼道似的。
两个少年搀扶着走在狭窄的路中间,一黑一白,说不出的诡异。
好在安逸醉了,没什么感觉。
他喝醉了也不闹腾,就目前的一点微末经验来看,似乎是得有人主动问他,他才会开腔,但说什么也是全凭个人意愿。
傅今有心利用一下这场稀里糊涂的醉酒,趁着人不清醒,他问的话就比较诚实:“为什么不回青市去?”
安逸看着傅今的侧脸,反应了一会儿,听话地答:“不回。”
然后诚恳地加了一句:“除非我死。”
话没答到点子上,傅今皱起了眉:“死什么死,闭嘴。”
安逸瞄他一眼,听话闭麦。
没走两步,傅今又道:“你爸跟你说什么没?”
安逸不是很懂他这话什么意思,浆糊似的脑子转不了,只能眨着一双眼盯傅今。
傅今:“……”
服了你了。
喝醉酒都不忘的老办法,可以说是刻入骨髓了。
傅今莫名笑了声,低低沉沉的,心情不错,一扫前几天的阴霾,领着人踏踏实实往傅家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窜出来一条阿黄,特亲近地往安逸身上扑,安逸眼神一亮,嘴里念叨着“阿黄……”,非要伸手去摸狗头,傅今不让他摸,他又非要摸,弄得阿黄一直嗷呜嗷呜地叫,傅今哭笑不得,拖着一条软绵绵的人躲阿黄。
安逸还觉得挺好玩,醉醺醺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喊傅今的名字,傅今和贺锦西混着喊,阿黄瞅傅今抱着安逸转得挺开心,就叫得更欢了。
然后成功把二楼的傅行畏给嚎下来了。
四月初春寒料峭的天,傅行畏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站在大门口暖黄的灯光下困倦地抬眼盯着院子里的两人一狗。
很难评,一年多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小子脸上看到点真情实意的笑。
但是这点笑貌似被他的到来冲淡了。
安逸那点酒意越来越上头,都还记得要跟长辈问好,艰难在傅今怀里站定,开口时口齿都不大清晰:“傅叔叔好。”
典型的醉鬼式发音。
傅行畏眉心那个川字慢慢堆起来,看向傅今的眼神不太赞同:“你带这孩子喝酒了?”
傅今半抱着安逸经过傅行畏的时候,脸上的那点喜悦已经全没了,音色淡淡的:“不是我。”
便也没再等傅行畏的下文,兀自扶着安逸往三楼的客房走。
安逸喝酒晕得不知今夕何夕,被傅今一放床上就乖乖闭着眼睡了。
傅今看了一会儿男生安静的侧颜,深深叹了口气,帮安逸简单擦拭了一下身体,给人把被子掖好后才从兜里掏了支烟出来。
他靠在离安逸房间最远的走廊窗边,点燃那只烟,深刻的眉目笼在烟雾里,猩红明灭的火光里,男生的轮廓更加落拓,俨然已经初具成年的形状。
傅行畏上来的时候,傅今正好抽完一支烟,正把烟头捻灭在阳台外面。
一楼道的烟味,尽头是一个神情落寞的少年。
傅行畏伸出手嫌弃地在空气中挥了挥,走到傅今面前靠在了一边墙上,自己也抽了支烟出来,一副准备跟傅今促膝长谈的打算。
傅今唇角略微下压,却也没吭声,只是默不作声又从兜里掏了支烟。
俩死烟鬼在窗户边站着,黑暗里只能看到两个红点,和升腾的白烟。
傅行畏把手伸出窗外抖了抖烟灰,眉目里依然是不赞许:“那孩子不一样。”
“你不能拿这里的法子待他。”
傅今没反驳,吸了口烟,闷闷点头。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安逸不属于这里,更不属于他。
傅行畏知道自己这便宜儿子什么德行,不出声反驳大概率就表示同意,他自己在感情方面还是榆木一块呢,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叮嘱的,临走前拍了拍快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对人好点。”
傅今“嗯”了一声,看着傅行畏的背影,心下被烟雾扰得烦乱。
也是,不怪傅行畏觉得自己把人带坏,就镇上这环境,十三中这风气,哪儿适合安逸啊。
安逸来这里的第一天,他万分的雀跃里就夹杂担忧。
后来的事,一件件,一桩桩,安逸生病,摔到头,低血糖,被人起哄着灌了酒……如今他那便宜爹似乎也不站在自己这边。
是他太自私了吧,为了心底的一点私欲,把矜贵的人穷养在身边,春城的花儿哪儿能养在西伯利亚呢,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