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块和二十万,他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两个人安静地对坐,陆景文抿住唇不说话,歉疚的目光落在林北石身上。
林北石能想到的,他大概也能想到。
陆景文真心实意地感受到了安德蒙所说的“本末倒置”。
他转着自己的素环,心中有些懊恼。
是我太欠考虑了,陆景文想。
脑子一热做出来的决定果然是不牢靠的,至少在现在,陆景文觉得自己这一次所做的决定确实不够好。
林北石不是自己那些富二代朋友们,潇洒放肆又心大,他心思敏感,细腻,缺乏安全感,对周边一切风吹草动都抱有极高的警惕,即便递过来的是一份好意,他也要小心翼翼,再三试探,在确定无害之后,才敢双手接过,垂着脑袋道谢。
他是个脆弱又柔软的人。
但他又坚硬,用爱笑开朗的外表隐藏自己的脆弱与不安,去面对周围的人和事给他的打击。为了生活,他可以不顾身体去跳钢管舞,可以为了自己的亲人放弃所有尊严去求人,甚至于自荐枕席。
他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在过程中伤痕累累,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
他不敢相信任何人,他只敢相信自己。
这样的人,太容易受伤。
所以只能慢慢地接近,安抚,想方设法取得信任,让他自己慢慢地打开心扉,习惯对方的存在。
太快的进展,过多的好意,只会让他更加惴惴不安。
思及此,陆景文更觉得歉疚。
不该这么快的。
他的疏忽,让林北石现在还在这里,惴惴不安地为自己的以后奔波。
但事已至此,再懊恼也没有用,陆景文收拾好自己的心绪,倒不如想想要怎么解决。
花了几分钟,陆景文大概摸索出一个较为合适的解决方案。
另一边,林北石能感觉到陆景文的目光安静地落在自己的身上,他被看得如坐针毡。
或许陆景文不太喜欢自己的恋人抛头露面?林北石想,但是看陆景文也不像有封建思想的人啊?
他紧张地思索了一会儿,嘴角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挽回自己的工作,但是想了一会儿,他又有些泄气。
陆景文都捉到这了,怎么还会允许自己继续在这里打工呢?
在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林北石艰难地开了口:“如果你不想我做这个,我可以……”
辞职两个字还没说出来,陆景文的声音先他一步响了起来。
“北石,去上学吧。”
这一句话震耳欲聋。
林北石表情明显空白了一瞬,一下子失声了,不受控制地抬起头看向陆景文,肩膀微微颤抖着。
上学?
去哪上?上什么学?
这是林北石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情。
甚至在现在听来,几乎让林北石有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他现在,还能去上学?
“我因为工作原因曾到过棠溪县高级中学进行考察,”陆景文摊开双手,一个十分坦诚的动作,他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气势压人,声音放得很温和,“我在他们的优秀学生光荣榜上看到过你的名字。”
他清楚地记得林北石的分数:“那是你高三的最后一次模考,一共考了六百一十分。”
林北石愣愣地看着陆景文,眼眸蒙上了一层水,显得更加灰暗。
“而榕城医科大临床医学专业,在你高考那一年,他的最低录取线是628分。”
林北石眼眶一下子红了,手开始发抖,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细想为什么陆景文会知道自己报的专业是临床医学。
“也就是说,你高考那年,至少考了628分。”
“这样的成绩,”陆景文看着林北石,目光落在他长着裂口的手上,“如果你顺利上了这个专业,这个时候,你会拥有一段难忘的大学生活,你会在医院和同学一起跟着导师见习,有时候被骂得灰头土脸,有时候被夸干得漂亮,而不是在这里。”
“所以去上学吧。”
去上学,这样不管以后考到哪里,他都会有一段不一样的生活,毕业以后,他会有一张大学的毕业证,找工作也比现在只拿着一张高中毕业证要简单一些。
林北石闻言重重喘了一口气,呛咳了几声,他颤颤巍巍伸手去拿那杯奶茶,狠狠吸了一口,浓郁甜腻的奶茶味盈满他的口腔,他却觉得很苦。
他想起自己去拿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是个太阳天,周围热得让人发毛,他坐上公交车来到县高级中学,去办公室领了自己的通知书快递。
他坐在校园的树坛下打开录取通知书,阳光打着旋,穿过绿油油的树叶丛,落在他的身上。
高中政治书上写:“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