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出声,但他依然很快便弄清了进来的人是谁, 并对我露出了清浅的笑意。
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后,我缓步走到他的面前。
原本是有点想质问他的, 可一看到这张美若冠玉的俊秀容颜,看到那满鬓霜白, 我就说不出重话了。
“圣上, 殊挡了您的路吗?”他感知到我站在对面一动不动,下意识便想要往旁边让开些。
“没有, ”我叹了口气, 把他拽回来,纠正道, “别唤我圣上,也别用那些虚头巴脑的尊称了。按如今这情况, 咱们能不能回京都难说。”
有国民才有君主, 天灾带走了太多生灵的性命, 我甚至开始怀疑, 此刻,朝廷还存不存在。
虞殊颔首称是。
瞧他那恭顺贤良的样子,不知为何,我莫名幻视了一只披着兔子皮的狐狸。
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问他,“你是从何时认出我的?”
“你抱我的时候。”他说。
面不改色底气十足地撒谎,这人还真是演技了得。
我戳了戳他的脸颊,略带威胁道,“你知道的,我不爱听虚言,说实话。”
虞殊抓住了我的手,眉眼含笑,煞是好看。他低声道,“殊对砚卿思之如狂,日日夜夜地念着,想着,故而从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开始,我便知道是你了。”
分别多时,已许久未听到他说的那些意蕴缠绵的话了,现下咋一听闻,热意瞬间从耳尖生起,势不可挡地窜入了衣襟之下。
“那,那你后面还说什么……”我忆起他拎着衣摆茫然无措的样子,心中就酸涩难耐得紧。
虞殊轻轻揉捏着我的指腹,解释道,“殊看不见自己如今是何模样,很害怕蓬头垢面的模样会被砚卿嫌弃。实不相瞒,在来的路上,殊一直想着万一你见了不喜欢,不要我了怎么办?”
“可殊愚笨,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答案来,于是只好出此下策,扮个可怜样,”他眉眼低垂,摸索着将我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只要砚卿能疼疼我,别把我丢掉,让殊做什么、演什么都行。”
我仰头强忍泪意。天命不公,他这般风姿卓绝的人,本该意气风发张扬肆恣,却被现世磋磨得自轻自贬毫无安全感。
哪怕我表现得再倾心,他依旧会控制不住地去揣摩自己在我这儿的份量,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观察我对他的爱到底有多少。
“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我说。
“殊记下了。”
衣衫湿答答地粘在身上,在外面走动不察觉什么,进屋里静下来就逐渐开始泛凉。
念到他这一程披星戴月,当有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我便不再扯着他说话,收拾了干净衣物和布巾就带他去了沐浴的地方。
舀热水的时候,阿嬷告诉我里边围墙旁新搭了个小棚子,今天下大雨,上那儿洗可以避一避。
我应了一声,一手拎着桶一手牵虞殊,把他领了过去。
这棚确实不大,是用高竹竿做支柱架起来的,顶上铺着他们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旧席子,有的地方还破了洞,抬眼就能看到阴乎乎的天。
虽然用处不大,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但总比没遮挡的强。
因着这会不是寻常冲凉的时间,那水缸上头便被压了盖子。我掀开看了一眼,里面没水,是空的。
虞殊听到了我放绳子去井里打凉水的声响,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后,想要帮忙。
“这又不重,”我扶着他的肩,将他推到了一边,道,“你在那站着别动,我马上就弄好了。”
在苜都呆了几天,我已经逐渐习惯了这里事事都得自力更生的日子,打水的动作十分利落。
可惜虞殊看不见,否则还能与他显摆一下。
将两桶水都拎到了棚子底下后,我让他过来把沾满脏污的衣衫脱下,兑了温水便想帮他淋浴。
正要上手,虞殊却说他自己可以,不用我帮忙。
“真的可以?”我将信将疑地把手中的水瓢递了过去。
他说,“嗯。”
而后下一刻,他就把水瓢伸进了我用来放干净衣物的箩筐里。
“……”
看着他没舀到水有些困惑的神情,再看看篓里衣衫上明晃晃的深色痕迹,我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从他手中将水瓢拿了回来。
“砚卿……”虞殊似乎意识到自己干错事了,拘谨地将指尖缩回去攥紧,又可怜又脆弱地小声唤我,想让我别生气。
“脱。”我无情下令。
也不知他在犹豫什么,明明我二人坦诚相待的次数十根指头都数不过来了,他却还揪着衣衫系带,半天都不抽开。
我很有耐心地举着瓢等他。反正天热乎,桶里的水一时半会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