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村里的时候, 他每年都要扫雪。
这不扫没办法啊, 大雪把村子里的路都封死了,别说到城里, 就是想去地里刨口食都不成。
可等雪扫干净了,路通了,他的手、脚、脸……全都冻烂了。但即便是这样,他也得不到片刻的休息。
农税太重,这田又不肥。要是不尽早到地里劳作,到了秋后一家都得饿死。
年复一年,他的手脚就没有过一块好肉。
现如今,一切都好了。
有了那个神仙一样的楚大人,沧州百姓的日子怎么可能不好?
百姓心中那个神仙一样的楚大人,其实也只是个凡人,还是个格外病弱的凡人。
州牧府里,铜灯映着窗外寒酥,让整个房间里银白一片。
楚霁身上披着件皎玉色的大氅,大氅边细密的绒毛愈发衬得他脸色苍白。他腿上又搭着条毛毯,整个人几乎都裹成了一团。
偏生裹得这般厚实的人,又倔强地伸出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持着一只紫锋狼毫,在玉版宣纸上笔走龙蛇。
窗外又炸开了一朵烟花,这声音让楚霁心中蓦地一沉,手也不自觉地停下。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几乎要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都耗尽。
终于止住了肺叶里的躁动,楚霁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宣纸,还能有些自我排遣的乐观心思。
还好方才停下了笔,否则这些他岂不是要重写?
适时,纪安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两层的食盒。
“少爷,你怎么又起来了?”纪安一推门,瞧见的就是楚霁坐在桌案前的样子,连忙放下食盒跑了过去。
今日晨起时,少爷便发了热,差点儿晕倒。一整天,连吃下去的药都吐了出来,更别谈进食了。
原本少爷的身子骨就不好,往年在盛京还能暖和些,至少不像沧州这般,大雪都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居然还在继续。
偏偏这个时候,少爷还这般操劳。
楚霁知道纪安是担心他,苍白的面上出现一抹笑意:“无妨,我已经好多了。左右睡不着,便起来做些事情。”
他的这副身子,在点了五六个炭盆的卧室里尚且如此,到了城楼之上,只能是给秦纵他们添麻烦。
他们本就忙得脚不沾地不说,若还要分出心神来照顾他,那他岂不是帮了倒忙?
好在,有秦纵在,又有杨佑相佐,万没有什么不稳妥的。
是以,他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窝在这州牧府里,不过是处理些公务罢了。
雪灾过后市价的稳定、灾民住房的重新规划、新的以工代赈方案……这些都是亟待他去处理的事情。
“那少爷再是大忙人,好歹也将这药喝了吧。”纪安无法,他是劝不住少爷的,也只得将药碗端上来。再试试看,能不能将药吃下去,也好少受些罪。
一碗浓黑的药汤出现在楚霁眼前,好在,这是秦纵特意配制的,并不苦涩。
楚霁偷偷瞄了纪安一眼,瞧见他正瞪圆了双眼,以监工的姿态站在他身旁。
像极了学堂里的夫子,格外关注着喜欢躲懒的学生。
楚霁不由得被自己的联想逗笑,却不料这一笑又惹恼了自己脆弱的肺叶,一连咳了数声才停下,直咳得他脑袋都发晕。
眼瞧着纪安的目光愈发“不善”,楚霁只得将药碗端起,豪气地一饮而尽。
喝完了药,楚霁刚准备说些什么。
忽的,他脸色一变,弯下腰去,浓黑的药汁几乎还未来得及流经胃袋便他尽数吐在了唾壶中。
紧蹙起眉头,楚霁艰难地睁开眼,一手按住心口,一手接过纪安递来的锦帕。
他一天几乎未曾进食,自然也吐不出什么秽物来。苍白的唇边,只残留着点点药汁。
“不行,我找秦将军去。”纪安见楚霁这样,拔腿就要往外跑。
“回来。”楚霁勉强直起身子,呵住了纪安。
“我的好少爷,你是要急死我啊。”纪安急得直跺脚,“秦将军不在府中,姜先生也被你派了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整个沧州城最东边的五条街上,只有济世堂一家医馆。是以,楚霁在东十六街安排了一个安泰堂,由姜木坐镇,负责救治伤患。
楚霁见纪安这样,稍稍平复之后,倒是反过来安抚他:“少爷我曾经高热三天不退,滴水未进,不是也挺过来了吗?每年冬日都是如此,今年却还好上许多,何必担忧?”
楚霁这话倒不是瞎说。
往年一到寒冬,他几乎连床铺也下不得。否则,秦纵也不会提前就备好了退热的药物。
纪安闻言,只得沉默地将药碗收回,又将食盒第二层的温牛乳拿出来,摆在楚霁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