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多年前一样,那高挺的身影只要一出现,就吸引来所有人的目光。我也像所有人一样,从门口开始就用视线追随他从容的步履,迈上讲台,走到中央。
老师面带微笑,向台下颔首示意,然后他微抬头,目光扫向教室的后排,在一个角落停顿了须臾。这像一个习惯性的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做完之后他举起话筒,启唇开始这最后的一堂课。然而只说了几个字,他的话在半空顿住,像提琴断了弦,磁性的余音还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有人掉头向后望,正是窗边洒进阳光的地方。一愣之后他垂眸,续上之前的话,回头来望的学生也重新看向讲台,在他的讲授中再也分不出心神开小差。
教室里那么多人,后排也坐得满满当当,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到了我。但这个也许只是一个无心之举的小动作让接下来的一小时在我的时空里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心鼓噪得犹如狂舞,而我的人却被死死钉在最后一排的座椅上,一动也不能动,像被抽干灵魂的行尸走肉,脑中一片空洞。
下课铃还是原来的曲目,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讲台上照例被围得水泄不通。十分钟后,他微笑着问:“还有其他关于课程的问题么?”女孩们红着脸答不出,只能恋恋不舍的道别走开。
我站了起来,顺着台阶慢慢走下去。
时光在我脚下仿佛倒流回多年前的那个上午,我清楚的记起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和那时的眼神与表情。记忆真是神奇的东西,我到今天才赫然发现,原来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坠入深渊,万劫不复了。
我在离讲台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他和我两个人。他站在讲台后,望着我一步步走下来,他分明是看到我的,眼神却有些不确定,表情显得恍惚,似乎也穿过岁月落在了回忆里。
我又走近几步,轻轻的唤了声:“老师。”
他像是被这久违的呼唤惊醒,恍然若失的神情在眼底碎开,他的眼神恢复了从容,露出一个我最熟悉的温和的微笑:“是你。”
我突然就明白了,因为在那天晚上,他在昏暗的车厢里突如其来的抓住我的手,而后猛地惊醒,说的也是这两字“是你”,然后他说“抱歉,我有些醉了”。现在的他当然没醉,只不过是被时光的魔法蛊惑,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人。
我没想到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就让一切侥幸和幻想分崩离析,砸下来的碎片刺入旧有的伤口,鲜血淋漓,却并不觉得痛。
我想我是麻木了,或者是被时间教坏了,不再轻易的就被一句话逼得原形毕露。年龄虽然没有增加我的城府,但至少给了我应对人事的经验,知道如何巧妙的戴上面具,掩饰失态。
我把右掌伸过去,微笑如他:“老师,好久不见。”
他似乎怔了一下,缓缓伸手来与我交握:“好久不见,周惜。”
我们握了两握,礼貌的松开。我偏头笑问:“您刚刚以为看到了谁?”
他笑了一下,很淡的那一种,至今仍能让我失神。
“幻觉。”他轻声说,似乎不是要说给我听,有些自嘲的意思,“我记得你之前也一直坐在那个位置,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一个长得很像的学生。”
我怔了一下,脱口问:“您怎么知道我一直坐在窗边?”
他收拾笔记本电脑的手顿了顿,没有看我,淡然道:“以前我们上学的时候也喜欢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所以比较留意。”
“原来如此。”我接口,语气也在瞬间调整得很随意,“老师还是那么念旧。”
那个“我们”把方才刚刚进门时的失态解释得清楚明白,我想自作多情的误会一把都没有一点儿余地。看来不仅我,他对过去种种也芥蒂颇深。
“三平给我看了你和郭敏刘棠海的合影,是昨天拍的吧,今天怎么会突然过来?”
我笑笑:“昨晚有点急事过来这边,今早顺路就来看看老师。您大概也知道了,昨天郭学姐把我骂了一顿。”
他有些讶然:“她骂你什么?”
我心里一惊,很快遮掩过,笑道:“原来您不知道,那我就不自曝其短了。”
他笑着拍拍我的肩,“四年没见,怎么感觉又长高了,去我办公室坐坐?”
“不了。”我顺手拔下电源插头,递给他,“我晚上还要给学生上课,下午的飞机,现在差不多要回去收拾行李了。”
他慢慢的把电源和鼠标收拾进电脑包,拎起来后才说:“那我送你出去吧。”
第45章 断绝
一路沉默,好像我们的话在教室里就已经说完了。我无数次想过与他重逢,千千万万种画面,千千万万句言语,却没有料到会是今天这样近乎尴尬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