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替容淖掖好被角,蹑手蹑脚出去。
容淖觉得自己做了个格外漫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独自提灯,踏出院中老梨树的阴影,一步一步走完东偏殿的明德堂的青砖,然后跨进承乾宫正殿。
那是从前孝懿皇后住的地方,她也住过,在很小的时候。
廊下还滚着她喜欢玩的藤球,她记得上面的丝带是孝懿皇后亲手帮她系的。
容淖从未对人说过,她其实还记得孝懿皇后,那个用一生诠释‘静默’二字的女人,满身见之忘俗的幽兰气蕴。
她所有外露的棱角,都用在如何更好护佑稚儿上了。容淖有关她的记忆片段不多,但无论哭笑,总是安心的。
所以,容淖从不相信,她会借种痘一事残害皇嗣。
可她死了,顶着不算干净的名声,只当了一天皇后。
她本来,早该封后的。
摒弃所有无望静默,正大光明站在她心心念念的表兄身旁,受万民敬仰。而非七夕夜缠绵病榻,苦撑三日,临终前只得一封封后黄绢,黄泉路上聊表安慰。
十一载不入承乾宫正殿,是不敢,而非怨恨。
活人需要清明,死人也要。
容淖伸手想要拿起藤球再看一眼,眼前景色却突然摇晃直至模糊。
“出岔子了公主!”嘠珞终于摇醒了容淖,顶着一脸火烧眉毛的焦躁,快速说道,“春贵人好像是要对八公主下手,奴才回来前,见她把八公主带走了。”
第22章
春贵人怎会突然盯上八公主?
要知道八公主的养母宜妃,与嫡亲兄长十三爷皆在北巡随驾之列,这二位是宫中出了名的性情中人,爱憎分明,不羁张扬。
春贵人敢动八公主,岂非自寻死路。
是有什么变故惹得春贵人如此莽撞不顾惜自身?还是她从头到尾都小视了春贵人的冲动?
“你是如何判断春贵人可能对八公主不利的?”容淖挣扎坐起,虚弱道,“边替我更衣边说。”
事出紧急,攸关八公主安危,又关系容淖下一步计划。嘠珞深知自己无力化解,并不敢阻拦容淖,捡着要紧消息禀告。
“因为奴才亲眼瞧见八公主放完河灯后不久,便遣退左右,一言不发跟在春贵人身后,径直往后苑方向去。”
能让八公主那小话篓子闭嘴的,必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依稀记得旧宫后苑相当于紫禁城的御花园吧,来往热闹,并非任由春贵人胡来之地。莫非,此处有何潜藏危险?”
容淖是第一次到盛京旧宫来,加上染病,到旧宫后直接住进了安顿后妃公主们的西所,几乎没在旧宫行走过,并不十分清楚地形与建筑。
“公主猜得不错。”嘠珞替容淖扣好最后一粒琵琶玉扣,“旧宫虽是留都陪宫,但地狭宫密。后苑地界可不仅是作赏花吟景的御花园之用,碾磨坊、仓房、后宰门等都落在那片儿,算是半个供御膳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还有一条废弃的地下窨道能直通清宁宫。”
容淖顿时了然,“依你之意,春贵人带八公主去后苑,实则是打算走地下窨道,把八公主骗入清宁宫附近僻静处下手?”
清宁宫乃旧时的中宫正殿,今上后位虚悬,清宁宫无主多年,平日封存严密,只在祭祀之时打开,等闲人等不得靠近。
放眼整座拥挤旧宫,清宁宫附近确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嘠珞闷不做声点头,替容淖取来厚厚的披风裹好。
临出门前,容淖仍觉得脚下发虚,示意嘠珞,“把药给我。”
嘠珞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瓶,犹豫不决,“这药是先前公主自己私下开方炮制的,今日太医已重新为公主诊脉开方了,这旧药便不吃了吧,药性相冲可不好。”
“无妨。”容淖自顾打开玉瓶,见里面只剩三粒药丸。
她取出一粒黑黢黢药丸子在掌心,想了想,又多取了一粒。
两粒药服下,恍若神药现世,妙手回春,她气息顿时缓和许多,连唇上都有颜色了。
嘠珞见状,非但不觉欣慰,甚至打心底冒出一股难言的焦躁不安,比上次在畅春园见容淖无故吐血时还要胆战心惊。
这当真是用来降逆止吐的药丸?
容淖把最后一粒药揣进自己荷包,抬眼见高几上那座擦得纤尘不染的御赐鎏金镶珐琅料石转花顶水西洋钟。她犹豫一瞬,探手在钟盘背后捣鼓了几下,顺利取出一物塞入袖袋,有备无患。
回过头见嘠珞盯着指针不转的西洋钟不知在愣什么神,不由催促道,“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