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问这话时,双目一直定定注视着容淖。
容淖回望她片刻,淡淡转开视线,落在远处一重复一重堆石秀林。
半晌,她开口,嗓音似被滚热的夏风融散,飘忽含混,“许多时候,我倒宁愿,她是个纯粹的坏人。对我也好,对旁人也罢,坏到彻底!”
善恶无法界定,譬如一根麻绳两端,就算只有一头起了动作,早早晚晚也能把麻绳绕出死结。
好好坏坏缠绕无解,最终,任何结局都难免引人叹道怅然。
“……”五公主未曾预料会得到这么个答案,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哑然片刻,面无表情道,“看来,你心中是有数的。如此,我不妨对你直言,一旦往事揭开,阖宫上下,只有你额娘通贵人会为之偿命,伤不到作古之人半分。”
——偿命。
容淖眉梢平和,似没注意到这两个字眼的分量,自顾轻嘲道,“不曾想有朝一日,我竟能惹得目下无尘的五公主恻隐动容,出面折中调和。皇阿玛今日不再执意召我问罪,想必也是五姐替我挡了一劫?”
容淖展颜望向五公主,双目深邃且平静,像是在好奇探听旁人之事,“所以,我究竟有多……惨?”
五公主唇瓣微抿,没做声,算是默认容淖试探般的揣测。
先前她虽答应替容淖打探当年种痘所的秘辛,其实并未过多放在心上,只是找机会去太后与她额娘德妃面前试探了几句。
后来逢上婚事不顺,便懒怠精神为这事儿出力了,反正容淖也没催促。
但凡是过处,必有痕迹。
她额娘德妃不知从何处收到风声,发现近日内宫有人频繁在探听当年之事,立刻忆起她也曾真真假假试探过。
纵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德妃亦不偏倚,因情轻信。
直接传信四妃同堂,当庭以她为切入口,毫不费劲把背后搅弄的王贵人甚至容淖都牵扯了出来。
她尚在云里雾里,不明就里一桩往事究竟有何威力,竟引得四妃聚头,便被德妃直接揪到了清溪书屋认错。
然后,毫无征兆——从皇上怒时与德妃不算择言的交谈里,以及容淖从前对她坦诚的只言片语中,勉强拼凑出了一场经过皇权权衡后,落于深宫的盛大悲剧。
以前她厌恶容淖,是因为亲眼目睹容淖往种痘所的锅子里,倒了一碟与痘疹相克的发物鹅肉饺子。
她怀疑容淖受生母通贵人唆使,借故栽赃养母孝懿皇后,为生母创造出头之机。
毕竟那之后,早已失宠的通贵人确实因检举种痘所吃食有异立功,从而地位稳固,甚至破例以低等妃嫔身份,亲自抚养了自己的女儿。
而秉性和善,待人温煦的孝懿皇后分明早该在第二任孝昭皇后丧期之后封后的,却无故蹉跎数年,直到临终前才得了封后圣旨。
其妹小佟贵妃也遭连坐,低调入宫,无宠十年。
当年之事动静虽大,但盖棺定论太快,一个大雪夜过后,便再不许人提起。
等她种痘成功,被从种痘所被接回宫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她那点怀疑,也只能随之按下,徒留心中膈应。
后来,当容淖擦净面上伪饰妆容站在她面前,坦诚最大的秘密,甚至不惜放弃君父宠爱——请她相信,那碟鹅肉饺子,确是出自孝懿皇后手笔,而非栽赃。
因为当年,是通贵人身边的芳佃姑姑冒着风险潜入种痘所,前来告知容淖,勿食饺子。
对此,她仍是将信将疑的。
之所以答应为容淖探查,撇开旁的因素,其实也有自身私心混杂其中。
她不相信,自己亲眼目睹实为误会。
今日方知,眼见也并非为实。
不仅她误会了,就连容淖那个当事之人,同样也稀里糊涂误会了十多年。
种痘所旧事的起因,从来都与那碟饺子无关。
那只是普通的肉饺罢了。
不过是那位聪明绝顶的“背后高人”早已察觉异样,为了有备无患,做戏做全套才送进去的,而非真能害人的发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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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那场种痘所波折,真正出问题其实是——被君王寄予热忱期待,已明令即将推行天下,造福黎民,归拢民心的痘苗。
十一年前,皇帝登基已有二十多个年头。
虽有了擒鳌拜,平三藩,收台湾等功绩傍身,只剩西藏问题悬而未决;
也正因这些接连不断的战事内耗严重。
且国中河务漕运也不省心,年年成灾,良田变沙洲。
国库指望不上税银充裕,振兴国力,反倒每年都要拿出大笔银粮赈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