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一行人去了前面金光璀璨的小庙借宿。
奔逃月余,容淖很累,可她睡不着,自从发现进了察哈尔后,她脑子一刻也停不下思索。
寺庙寂然,只剩风雪敲窗,容淖却从这份暌违已久的安宁中觉出风雨欲来的前兆。
索性起身离开厢房。
容淖漫无目的在檐下走着,能感觉到身后有视线一直追随自己。
这一个多月,她对这种看似保护实则监视的目光太熟悉了。
不必回头也知道是那个索统领。
不知不觉循着来时的记忆走到寺庙大殿。
里面灯油滚炙,煌煌如日,却只有一个矮小身影在佛前蒲团上跪着,面前摊着本书。
小沙毕似乎被容淖的脚步声惊到,急慌慌回头。
看清来人后才浅浅松了口气,不太好意思地冲容淖笑,露出一口没换齐的牙。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休息?”容淖用蒙语轻声问,宫里的皇子公主皆能掌握多门语言,总被皇帝数落不务正业的九阿哥最擅此道,不仅掌握的语言种类最多,还会根据俄文与拉丁文创新满文。
“嗯,我要背完经文才能睡。”小沙毕迷迷打了个哈欠,答得有些羞赧。
容淖了然,“被罚了?”
“没有没有!”小沙毕正色解释,“是我想早日背下经文,早修来生。”
黄|||教能在蒙古迅速传播,与它宣扬的宿命论不无关系。
——既视层层盘剥带来的苦难为命运安排,反对抗争,主张诚修来生。
如此愚民,王公贵族自然欢迎。
而普通牧民则因黄|||教亦主张贵族‘好生戒杀’,对平民仁慈,觉得看见了改天换地的希望,同样对其推崇备至。
都认为自己是受益人,因此达成了微妙的平衡,任由黄|||教扎根生长。
没料想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容淖呼吸一窒。
小孩儿的眼黝黑明亮,笑微微的写满对来世所有美好憧憬。
过了片刻,容淖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道,“天太冷了,早些回去休息,我走了。”
小沙毕贴心叮嘱她回去时避着风雪。
容淖站在大殿门外阴影处,眼见是高耸璀璨的塔尖,耳边听着磕磕绊绊的诵经声。
直到小腿冷得麻木了,才慢吞吞走回自己的厢房。
第二日,天色微明,容淖从混混沌沌中被人吵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人粗噶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容淖本是和衣而眠的,惊醒后立马翻身坐起,把三眼铳带上,谨慎把门打开一条缝观察。
以索统领为首,一行九人直奔她所住的厢房。
容淖扣在门扉上的手握紧一瞬,在他们走近时,主动推开房门。
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容淖面色微变,原本要说的话哽在喉咙里,死死盯着他们身上的血迹,以及手中鼓囊囊的包袱。
提包袱那几人得了一笔意外之财格外兴奋,一步一甩,弄得里面金银相击作响。
“公主醒了。”索统以前所未有的随意腔调冲容淖扬扬下颚,笑容意味深长,“正好咱们该上路了。”
容淖目色冰冷,“这是不打算藏了?”
“公主心中有数就好。”索统领拉长声音,不以为意道,“听说那多罗特部的小可汗整日人不人鬼不鬼的,这不脑子发昏犯下大错,竟派刺客谋害公主,故意半追半放,欲逐公主入多罗特部自投罗网,好生折磨一番。”
“我们一干兄弟俱是舍命护主,可惜天不垂怜,被追杀至察哈尔边境时,不甚暴露身份。这地方的人身有反骨,又念旧仇,恨朝廷与皇族入骨,趁公主安置在一小庙中时,连夜血洗小庙,杀害了公主一行与庙中四十七名大小僧人,并以烈火焚之……”
容淖静静听罢,怒极反笑,“昨日你要求来寺庙修整,还没见人,便已经在想要他们的命了?”
索统领眯了眯眼,觉得这位公主临死之前还在为一些名姓不具的贱种讨公道十分滑稽,看高高在上的公主撑着摇摇欲坠的威严很有趣,男人用逗弄猫狗的语气轻慢道,“是又如何,公主你待如何?早修来生,早修来生,先死方生,我这是帮他们啊哈哈哈哈……”
连带着后面一群护卫也跟着笑得猖狂。
容淖冷冷注视着这些人,裹在狐裘下的手刚动了一下,便被索统领用带鞘的刀按住。
“同样的招数耍多了便不灵了。”
“不是火铳。”容淖寡淡道,“但比火铳更能要你们的命。”
索统领微怔,将信将疑。
容淖嗤笑出声,扯下腰间荷包扔到众人面前,松开的系带处露出黑黢黢的物什,她不咸不淡道,“你们不会当真以为我要走你们这些劣等墨条是为了在笔洗上作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