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楚哈敦唇边再次溢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头疼开口。
“去年策棱与六公主之间有婚约在身,我想着就算当时六公主不幸病逝,策棱哀怮之下理清情思,于策棱而言也是一段堂堂正正的风月憾事,遂未干涉。可谁知没等来策棱开窍,恭格喇布坦那边先出了事。”
“当日策棱为了阻止恭格喇布坦自毁前程,情急之下自绝与六公主的婚姻之约,后来又毅然远赴漠北,我还当是我高估了六公主在他心中的分量。可我观这些日子他时时留意隔壁门庭,蠢蠢欲动,显然是还记挂着六公主。”
“若策棱现下突然开窍,明了自己心中真意,那他往后该如何自处,恭格拉布坦知情后又该如何自处。”
萨仁面对此般棘手情形没个主意,迟疑道,“这……是不好办,哈敦打算插手?”
格楚哈敦先是颔首,复又摇头,口风倏然一转,“我也不瞒你,我起初是动过这个念头,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我虽不知六公主今日为何给策棱下毒,但此举排斥防备态度鲜明。策棱那点冒头的躁动心思,怕是被六公主亲手给灭了七七八八,也算是赶巧。”
“既如此,那就算是好事了。”萨仁望着格楚哈敦忧愁未减的脸,不明就里道,“再过十多日,贝子爷参加完四阿哥的寿宴就该回漠北了,届时有正事压身分心,六公主这头又长年累月见不着,残余那两三分心思迟早会随流云散,哈敦为何还是不高兴?”
“不是这样算的。”格楚哈敦摆摆手,怅然道,“今朝三十岁的策棱或许没完全开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万一他在六十岁的某日黄昏突然转过弯了。”
“你不知道,那位六公主有霞绮衣她以华裳的惊绝风姿,性情更非俗常女子,再加上她已隐隐约约牵绊策棱十多年,三两流云根本盖不过她的光辉。”
格楚哈敦默然许久,再度开口,“最怕少年情|事老来悲。”
萨仁这下是彻底明白格楚哈敦的顾虑了,她既担心六公主会成为策棱兄弟之间的一根刺,更担心六公主之于策棱会情若陈酿,历久弥新。
六十岁并非指真正的花甲年岁,而是姗姗来迟的悔悟。
届时,于主动错过的策棱而言,可能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是曾经。
舐犊之情,计量深远,令人唏嘘。
萨仁喉头发涩,故作轻松打岔,“贝子爷今年不过二十三,您怎么又说他三十,当心贝子爷听见憋气。”
格楚哈敦皱眉,理直气壮道,“虚岁就是快三十了。”
……
与此同时,距正厅隔了几道十字海棠门的东苑。
塔图所言非虚,策棱确实接到了一份自漠北加急传来的密信,不过并非时局公事,而是家事。
“人终于找到了,但她……”策棱把揉成团的密信,重重砸向蜡烛,烛火摇曳,“嗤——”的一声灭尽了。
黑暗中,策棱几乎是从牙齿缝沉沉挤出一句话,“她已有身孕,即将临盆。”
“什么!”白音惊诧之下,试探问起,“这孩子是漠西准噶尔人的血脉?”
策棱目积霜寒,侧眸冷睇白音,一言不发。
白音摸摸鼻子,心中叫苦不迭,讪讪道,“主子恕罪,是属下明知故问了。那现下可要立刻安排人接她回漠北分娩,毕竟她在漠西的处境可能不太好……”
策棱闻言,缓缓道出密信上最后一句话,“派去漠西寻她的十几名暗探,在传信回漠北后,便一齐断了音信,恐怕凶多吉少。”
白音一怔,犹疑不定,大着胆子开口,“难道是她干的?”
所有潜入漠西的暗探皆是身份隐秘,行踪隐秘,唯有寻人目标一致。
想要在同一时间把他们一锅端掉,必须先把他们聚在一处。
放眼整个漠西,能使所有暗探聚在一处的,只有任务目标。
——策棱庶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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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棱喉结滚动,深目悔恨交杂,“比起当年掳走她的准噶尔人,她确实应该更恨我。你立刻去四阿哥府一趟,就说漠北有变,我不能留京为他祝寿了。其余的不必多言,他自会明白。”
“主子打算亲自去漠西接她回来?”白音面色发白,激动制止,“依属下愚见,她身怀有孕的消息八成是她故意传回漠北的。”
“这里面无外乎两个原因,说浅显些可能是她记恨当年之事,铆劲儿往你心上捅刀子,让你知道她怀了屠族仇人的孩子;说深一句,则可能是她早已心归漠西准噶尔部,两相串通,想借此机会引你去漠西,然后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