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楚哈敦目光触及榻上刚及舞象之年的小小女子,从前宫宴时她曾见过六公主几面。
她印象中的六公主固然纤细孱弱,容色却是一等一的好,靡颜腻理,妆点斜红,云鬟雾鬓,似一副昳丽耀目的三春画景。
就近几日的功夫而已,六公主惨白的面色已透出六七分清寂柔怯,像在一夕之间被病魔夺走精魄,改了容相。
无疑,她正在遭受非人苦痛煎熬,七死八活。
格楚哈敦惋惜一叹,制止道,“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公主体内药毒已随病血排出十之三四,足够勉强成活。她如今还卡在生死大关,岌岌危矣,无外乎是她自己毫无求生意志,别折腾她了。”
十二日前,也就是容淖落水昏迷后的第二日,太医遍寻不得救治之法,纷纷摘帽领罪。
皇帝怒不可遏之时,策棱偕祖母格楚哈敦主动求见,称格楚哈敦有一蒙古放血疗法或许可救公主性命。
关内人嘲讽医者医术不精,多爱戏谑一句‘蒙古大夫’,足见蒙古人在医技一道上的欠缺。
容淖久病沉疴,奄奄一息,满太医院的国医圣手都束手无策,皇帝怎敢轻易把她交给一个蒙古大夫,用听起来就极粗狂的放血疗法。
要知道皇室的规矩是龙子凤孙们身娇体贵,轻易不得损伤。平素太医给主子们扎根针都要层层上报,经过皇帝御批才敢慎之又慎的下手。
格楚哈敦上来就说要放容淖的血,皇帝能同意才是怪事,衣袖一挥称领了他们的心意,让他们不必记挂宫中,赶紧回去筹备婚仪,明日吉时给公主冲喜才是正事。
冲喜讲究个快,皇帝本想当日成事的,奈何钦天监说当日逢煞,只能拖到隔日。
策棱根本不信玄乎的冲喜能比实打实的医术管用,一直坚持等在宫外,请求面圣。
傍晚时分,容淖昏迷中吐出两口污血,性命垂危,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眼看怕是撑不到隔日冲喜了。
妃嫔公主们闻讯接二连三前来探望,大有送容淖最后一程的意思,宫人私下跟着预备起治丧用的白披粗麻。
一屋子女人真真假假、嘤嘤呜呜的哭声配上大片大片刺目的白,颓败哀怮,死气沉沉。
人还没死先哭上丧了,皇帝见状,又是好一通发作。
梁九功在安抚皇帝时无意一嘴提醒,说轻车都尉策棱还在外面固守请见,坚持要请六公主试试放血疗法。
皇帝有些动容,这偌大的宫城里,竟只有策棱与自己一个心思,坚持认为容淖还有生机。
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涌上来,松口让人传格楚哈敦进来。
皇帝放手赌的这一把没有输。
格楚哈敦大胆的放血疗法配合太医针灸,确实起了效用,容淖的气息明显增强,不再弱得需要以在鼻间放小片绒毛这样的法子来判断她的状态。
碍于放血疗法的特殊性,冲喜之事不了了之。总不能抬着气息奄奄、四肢渗血的公主去拜堂,若真如此折腾一番,怕得当场血流成河,喜事变丧事。
格楚哈敦与一干太医尽心尽力救治容淖,到第四天时,容淖已有苏醒迹象,但她并没有意识,更像是身体不堪疼痛做出反应,造成短暂苏醒的假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简而言之,身体与意识是分离的。
毕竟施针催毒迅速汇聚四肢,然后再加以放血散毒,其中滋味并不亚于刮骨疗毒之痛。
之后几日,她又断断续续疼‘醒’过几次,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策棱从格楚哈敦处听闻消息,说放血疗法加太医施针都进行得很顺利,六公主近两日醒来时应该会恢复意识,这才撺掇恭格喇布坦一起私闯内宫,若临行前不亲眼见容淖一面,他总觉得不安心。
明日御驾便得继续北上出关去草原,他与容淖的冲喜婚事既然不了了之,那他暂且还只是御前行走的轻车都尉而非额驸,自然得随驾北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年年北巡政|治意味大于游乐,能为容淖在盛京旧宫耽误整整八日,已算是极限。
皇帝临行前见过清醒状态下的容淖一面,小半炷香的功夫,父女两相顾无言,直到容淖再次昏睡过去。
饶是如此,皇帝也颇为欣慰。
不仅多番交代太医院及格楚哈敦务必尽心医治公主,还决定点一位后妃留下看顾。
众所周知六公主一度病入膏肓,如今喘的这口气还是从阎王殿抢回来的,若她哪日撒手人寰,照看她的后妃在皇帝面前定然讨不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