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圆礼掬了捧水洗了把脸,感慨道:“再不坐车了!明天骑马!”
“师兄。”
“嗯?”
“你知不知道你在齐王身上睡了一天?”
“啊?”
“你先睡人肩膀上,后来嫌不舒服,又躺人胸膛上,最后干脆滑到了腿上,在人腿根子上睡的,脸都快埋他肚子里了。”
章圆礼的脸轰的一声烧了起来。
“你怎么不叫我!”
“他不让啊。”李云霄忽然凑了过来,“师兄,我瞧他那样,实在不像你嘴里的光风霁月,他真的说要退婚?”
章圆礼垂下了眸,“他一直说要去洛京,从未变过。”
“师兄,这一路,我想明白一个事儿。”
“什么?”
“他去洛京,到底要干嘛。”见章圆礼呆呆地,李云霄搓了搓手,“你看,他是不是只说去洛京,从来没提去洛京干什么?”
“……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他不是去退婚的。”
章圆礼嘴唇一勾,接着又掉了下来,“怎么可能!”
“真的!我瞧他也是个君子,既要跟你退婚,又怎会和你如此亲近?他定是去反悔的!”
“可是——”
“师兄,你去问问他。”
“我不问。”
“那我给你问。”
“不行!”
李云霄在水里一跺脚,“那你就这样干着急啊?”
“谁说我干着急了!”章圆礼皱起了清俊的眉,“要是他没那个意思,你这一问,还怎么做朋友。”
“还做个屁朋友啊我的好师兄!你是要跟他做朋友的吗!”
章圆礼鼓着腮看了他一眼,然后一梗脖,“是。”
李云霄翻了个白眼,“你就怂吧!”
章圆礼掬起一捧水泼到李云霄脸上。
李云霄不干了,当即跳到章圆礼背上,脚背在章圆礼膝上一勾,把他压进了水里。
两人回来时,一条鱼也没捞着,倒都成了落汤鸡,叫夏日晚风一吹,皆可怜兮兮地淌了一地的水。
徐偈诧异道:“怎么成这样了?”
回答他的是章圆礼的喷嚏。
徐偈连忙解下外衣给他披上,将他拥进屋里。
李云霄一屁股坐到椅上,刚要端碗半凉的粥,却叫风一吹,打了个寒颤,只得端着凉粥拿着硬饼,哆哆嗦嗦地回了屋。
徐偈对章圆礼上次落水后高烧心有余悸,推他进屋后,就折身去厨房催熬姜汤去了。
待徐偈归来,屋内已然昏黄。
章圆礼正裹着被子坐床上翘首以盼。
他耸了耸鼻子,“怎么是姜汤?”
“去寒,别再着凉了。”
“可是我一天没吃饭了,很饿。”
徐偈眼里染了笑,“饭一并给你做上了,老板娘稍后送来。用肉干滚的粥,配上刚烤好的胡饼,你可满意?”
章圆礼咂了下嘴,“快点就行。”
话未落,老板娘就推开了门。
章圆礼眼一亮,抻着脖子就要起来。
徐偈却将姜汤往他面前一递,“先趁热喝了。”
徐偈示意老板娘将饭放到桌上,章圆礼眼巴巴瞧着老板娘放下就走,只得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素白的手,皱着眉喝了个干净,而后冲徐偈一翻碗面,“喝完了。”
夏日的傍晚好似少女红颜,短暂而易逝。
只片刻功夫,屋内暗了下来。
徐偈从章圆礼瓷白的手中接过碗,来到桌旁,点起一盏灯。
屋内霎时朦朦胧胧亮了起来。
徐偈端着热粥,拿着胡饼,来到床边,坐在章圆礼身旁。
章圆礼好似开了壳的蚌,从花被中剥出一个雪白的人,只着中衣的章圆礼迫不及待地接过饼,啃了半边,才从徐偈手中端过粥。
许是腹中有了食,他喝粥慢了下来,指间的勺碰上粗瓷的碗壁,一下一下,和着跳动的烛火,敲得周遭愈发寂静。
“不好喝吗?”徐偈靠过来问。
烛火突然爆了一声灯花。
徐偈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靠的,有些近了。
近到章圆礼垂着目,盯着碗,近到章圆礼睫毛轻颤,呼吸相闻。
浓阴掩映下的眸,并未抬起,光芒却在涌动。
“你……”
“徐偈。”
“嗯?”
章圆礼盯着碗中莹白软烂的粥,指尖在碗壁来回摩挲,“徐偈。”
他呼吸渐紧起来,“你去京城,是要退婚吗?”
窗外骤然起了风。
穿过密密的浓荫,簌簌的夏叶,吹得门窗微动,密声遍起。
夏夜起骤风,看来要来雨了。
而徐偈的心,就如骤起的风,一并紧了起来。
一下一下,沉而有力地跳着,他听的分明,听的确切。
若说有情不知所起,若说有心彷徨多日,却原来骤然落地只需一瞬,就像此刻,坚而沉,清而明,掷地有声,铿锵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