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偈摇了摇头,“你们国君祖上是胡人,自然不如我们汉人对土地重视。我有时也觉得,父皇过于谨慎了。”
章圆礼轻轻叹了口气,“希望有朝一日我们都不必受大梁威胁。”
徐偈淡淡一笑,“父皇命我从小习武,领兵打仗,正是为了那一天。”
章圆礼一扬眉,“我拜师学艺,也是为了那一天!”
徐偈心下纳罕这江湖小友的高志,忍不住赞道:“好志向!”
章圆礼瞪他一眼,“要你夸。”
徐偈偏过头去,欣赏了片刻这遍生红云的晋地奇株,问道:“这树叫什么?”
“你们虞国没有?”
“未见过。”
“这叫合欢。”
“合欢?”
“嗯。”
“听闻娥皇女英泪尽而亡,化而合欢,可是此树?”
章圆礼啧了一声,“是因为它的叶子夜开昼合,所以叫合欢,哪那么多凄凄惨惨。”
徐偈笑着摇摇头,“月已西移,你今晚上还睡吗?”
“都睡一天了,不睡了,你呢?”
“我也不睡了。”
“那我们一起等合欢叶昼开?”
徐偈笑道:“好。”
结果不等合欢昼开,章圆礼就醉了。他往徐偈身上一歪,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徐偈偏头一瞧,那人圆润的脸蛋枕在自己肩上,原本白皙的面容已满是红霞,鸦羽似的浓密睫毛无忧无虑地闭着,弯起的弧度盈着一汪烛光,微微地、无知无觉地颤动着。
徐偈忽而放轻了呼吸。
“圆礼?”
徐偈将手揽在他的肩上,晃了晃。
章圆礼的脸蛋在徐偈肩上滚了一遭,毫无醒的迹象。
徐偈犹豫片刻,忽而一咬牙,心里道了声“失礼”,将他拦腰揽进怀中,从树上一跃而下。
章圆礼清醒了片刻。
“怎么下来了?”他倚着徐偈,睁开眼,嘟嘟囔囔道。
“能上马吗?”徐偈低头道。
“……嗯。”
章圆礼叫徐偈搀扶着,乖乖爬上了马。
徐偈刚要去牵自己的马,却见章圆礼呼啦一声趴在马上,身体悄悄往一遍歪去。
徐偈连忙一把扶住章圆礼,翻身上了章圆礼的马。
章圆礼感到有人扶上自己的腰,往后一靠,滚到了徐偈怀中。
徐偈策马行了几步,怀中的章圆礼一伸胳膊,再次向前俯去,徐偈看他前仰后合,随时能栽下马去,连忙箍住他的腰,“圆礼,醒醒,回去睡。”
章圆礼却只管晃他的,毫无反应。
徐偈见这样实在难行,只得扶着章圆礼重新上了一遍马,来到了章圆礼前面。
他将背一弓,回头道:“圆礼,你趴我身上,别乱动。”
章圆礼果真将手臂一伸,环上了徐偈的脖颈。
细密的呼吸喷洒在徐偈脸侧,他带着章圆礼一路缓行,穿过户户紧闭,早已沉睡的寂静街头。
“徐偈……”
肩上的人忽而出了声。
“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退婚?”
徐偈心中一跳,一偏头,却看到那人已陷入梦乡。
徐偈将章圆礼抱回了客栈。
怀里的人很乖。
他大约还有点意识,窝在臂弯里,手环着自己的脖颈,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没有。
把他放到床上时,那人正朦朦胧胧地看着自己。
徐偈的心一跳。
他慌忙移开眼,给他褪下鞋袜,盖上被衾,再看他时,那人已经睡着了。
徐偈这才把目光长久地落到他的面上。
这其实是能让徐偈心动的面容。
在徐偈的审美中,他不喜浓艳,不喜张扬,亦不爱甜美,不爱浅薄。
他喜欢一种蕴藉的美。
浓淡相宜,含蕴自持,光华内敛,不宣自见。
而隐藏在面前这人镇日跳脱灵动的神情之下,恰恰是这样的面容。
若玉坚,若珠华。当他一言不发、沉静而眠时,挺秀的眉高而凌厉,眉下浓翳,浓墨重彩,衬得面若雪白宣纸,黑白之间,只余高挺鼻下那一抹淡色。
泛着难言的冷。
徐偈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这样一副清冷的面,偏偏一个那样跳脱的人。
可当他看到这样的面容,在心猛然跳动起来的同时,他再一次感到一种陌生。
对眼前这幅面容的陌生。
他恍惚间希望这双眼现在就睁开,里面还是那活灵活现的单纯模样。
徐偈猛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好似也有些醉了。
他将手置于额前,闭目晃了晃,想清醒一些,一句话却闪电般钻入他的内心。
“徐偈,你为什么要退婚。”
他……为何关心这个问题。
为何醉了酒,依然关心这个问题。
心若炸雷平地起,愈响愈烈,愈跳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