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行宫献舞那日竟然百般阻挠,玉霙偏巧听见对父亲说要代替她去,这心思已昭然若揭,玉霙便恨极了她去。
此刻说什么都无用。
定柔仰天叹气,还好,四哥是信她的,她详尽描述了前世的事,桩桩件件逻辑通达,四哥知她不是薄唇妄言的人,更不敢拿妻儿的性命涉危,便立时布置了下去。
初三日桃华夫人的祭奠,定柔知道拦不住玉霙,特意叫上四哥一起,悄悄跟随,带了一队精兵,还带了弓箭手。
谁知守在姑子庵半晌,却连邢家的人半根毛都未见。
玉霙祭拜完了出来,看到他们的阵仗,嘲说妹妹多虑了。
定柔颇郁闷。
派了兵士去打听,闻听邢家大公子带兵回武宁徐州了,只邢节帅留在淮扬伴驾,随陛下巡视各郡。
定柔只觉费脑,怎么与前世不一样啊?
她开始苦思冥想如何进得行宫,与夫君重逢,好早早商议对策,避过家族那场浩劫。提笔写了一封信,上面只有一首诗,正是一厥塞下,夜战桑乾北,秦兵半不归……
他来淮南不正是抱了上战阵的决心。
特意求了四哥,往銮驾巡行的庐江郡,百十里的路,送到下榻的官署,呈给了殿前司。
然后,她坐在马车里,被日头灼晒了整整一天,却是石沉大海。
回到家已是凌晨,又写了一封,换成了《关山月》,内附刻出来的一只木鸟,又一个日出月落的枯等,仍是毫无音讯。
等到第五日,銮驾巡至寿安郡,她这几日奔波,正是热伏天,难免中暑,加之心思郁结汤水不勤,便害了病症,头重身轻,嘴唇龟裂,连抬抬手都没有力气。
仍强撑着要去,这次写的是他们彼此的名字。
“百谷之长,社稷重器,我戌未定,薇亦柔止。”
结果和前两次一样。
四哥忙的紧,街上巡逻不容纰漏,被她再三央求着才来,见如此,便生不解,问:“你道圣上是你的故人,他在中京,你在江南,却是何时认识的?”
她头倚窗眼望着飞动的黄龙旗旌,眸子深深的失落,泪盈于睫,:“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夫君,难道前世的种种,数十年的恩爱时光,只是定柔幻想出来的一场梦吗?
回来便倒下了,躺在榻上发着高热,偏还心中着急,越急越病上加病,这一内外煎迫,竟是十多日下不得床。
这么一转移玉霙却出事了,不是在姑子庵,是听闻了十一妹时时追着陛下的行迹,不知作何手段,这厢便坐立难安,打听了銮驾的去处,不想在路上被劫了,一群蒙面人穿着淮南军的铠甲,打伤了家丁。
玉霙回来的时候只剩了半口气。
定柔刚能进一点汤羹,母亲端着碗喂,乍听闻七姑娘出事险些拿不稳,定柔也惊得起身,眼前眩了一阵。
温氏动了刑具,玉霙的奶母终于开口,那个领头的人虽然穿着淮南军的铠甲,可那双眼睛嬷嬷认得,大姑娘出嫁时见过,是邢家大公子,邢胤辉。
这些怕是个阴谋。
定柔懊恼地抓自己头发。
三日后玉霙还未醒转,銮驾归来,慕容槐也急匆匆回来,温氏仍按着前世的说辞,七丫头染恙,让十一代去侍驾。
到了探芳院,却见定柔已梳妆好了,穿的一袭素净的莲青衫裙,额前留发微湿,沾着玫瑰花凝刨水的香气,竟绾了个妇人的圆髻,站在廊下不知望着何处,美丽的眸子蒙着淡淡的雾霭,眼角余留病后的苒弱慵态。
温氏嗔怪了几句,挑了一袭鲜艳的衣服让她换,她没瞧一眼,径直向外,出了圆月门,往大门外快步走去,温氏急追上来,定柔已出了大门,漠然上了厌翟车,随着仪仗而去。
循着前世的记忆绕过一棵棵合欢树,出现一张铺着黄绸桌围的御座,与前世一模一样的情景,栏花笼鹤的雕楹碧槛,他端坐御案后,仍是一袭天水白宝相缠枝暗纹直领对襟,袖摆宽大及履,乌油油的发束成一个髻,横一支白玉龙首簪,眉如利剑,目如朗星,眉宇间笼罩着天子的威严,身姿潇洒落松风水月,指端捻着棋子抬眸望了她一眼,目光冷淡陌生。
定柔的一颗心往黑暗坠了去。
眼眶涩的一阵紧似一阵的酸痛。
见惯了他老去的样子,皓首白发,再见这般风华正茂的,竟觉委实英俊的很。
这种境况,她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还是敌将之女,且尚是未及笄的小丫头,跟堂堂的九五之尊,说出一段前世的爱恨嗔痴姻缘,换成谁人都会拿她当成话本子戏折子看多了,患了癔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