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飞鸿却无视了这一切。
她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以青女剑为支撑,缓缓地站了起来。
虽然还有一些摇晃,虽然每个动作都会让身上崩裂开更多的裂口,但她还是站了起来。
而后,她抬起头,看向战场的另一边。
那边,掌门与殷风烈的交战也到了尾声。
曾经纵横四海的昆仑墟掌门,到底是老了。
献祭了自己一半骨血与大半修为,又经过了这样多年的衰老折磨,卓空群已经不再可能赢得过正当盛年的殷风烈——在他涅槃了那样多次之后,更加不可能。
白飞鸿的心中,再一次闪过了一丝讽刺般的了然。
……也难怪他前世会在殷风烈重伤觉醒血脉之时,把他押下归墟作为祭品。
她握紧青女剑。缓缓地向前一步。
格拉,格拉。
冰裂之声进一步扩大。
——必须阻止。
白飞鸿这样想。
——不想阻止。
她的心这样说。
——你恨他。恨这个几乎杀害了你的父亲,一度毁灭了昆仑墟的男人。
白飞鸿这样想。
——我确实恨他,恨他这样对我,恨他明知道这一切对我有多么重要,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们从我的身边夺走了。
她的心这样说。
可是,却有更多的回忆,在她的眼前摇曳了。
是闻人歌残破而森白的遗骨,是林宝婺血淋淋的头颅。
是少年第一次对她微笑的样子,他是第一个对她那样好的人。
是血腥而黑暗的洞窟,是她脚下的尸山血海与累累白骨。
她的第一把剑是他为她选的,也是他第一个教会了她该怎么握剑。
是闻人歌倒在她眼前的样子,是云梦泽鲜血淋漓的身躯。
是花非花同她插科打诨的模样,是他们一起在月夜里痛饮过的美酒。
那个时候,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上,冷冷地注视着她。
那个时候,在雪盈川那位横暴的魔尊面前,也是他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挡在了她的身前。
——我要阻止他复仇。
白飞鸿握紧了剑,逼迫自己再度迈出了脚步。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
对上殷风烈的眼睛时,她张了张口,说出的却是另一句话。
“住手罢。”
她痛恨自己的声音,痛恨从自己口中吐出的每一个音节,她痛恨这软弱的音调,痛恨自己这近乎示弱的姿态,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自己居然到这一刻还对他有所期待。
我应该杀了他。
我必须像他对我那样冷酷地对待他。不应该同他说话,不应该有一丝一毫的谅解,不应该存有一星半点的温存。不留余地,毫不留情。
杀了他。
在他说出让我动摇的话之前杀了他。
在我想起更多他的好之前——杀了他!
然而——
握住青女剑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动弹。
白飞鸿从未有任何一刻曾像这样憎恨她自己。
她甚至觉得,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在这一刻说出的话。
住手罢。
简直就是在哀求了。
她这样想。
“够了。”
她马上说,只是不知道是对着他,还是对着自己。
够了……够了,已经够了!
不管是要复仇,还是要挽留,怎么样都好,全部都已经够了!
殷风烈静静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唯有在对着她的时候,环绕他周身的火焰才会略为寂静一些。
他缓缓地,却也决然地摇了摇头。
“不够。”
伴随着这句话,殷风烈斩下了卓空群的头颅。
他说:“远远不够,飞鸿。”
不是阿白,也不是全名,这一刻,殷风烈像过去那样,唤她,飞鸿。
白飞鸿在这一刻,感到了一种巨大的荒谬。
他站在那里,如过去一般看着她,如过去一般唤她飞鸿。
然而殷风烈自己都没有觉察罢——他所说的,是与他父亲一样的话。
不够。
远远不够。
“我娘死了。”
父亲的血从他的脸庞上缓缓流下,殷风烈看着白飞鸿,一字一句地说。
“这一次也一样,我娘死了。”
所以,他也如前世一般,绝不会再罢手了。
“既然他为了这个天下,杀害了我娘——”
殷风烈扯了扯嘴角,露出毫无笑意的笑来。
“——那我就要毁了他牺牲我娘所换来的一切。”
于是,白飞鸿握着剑的手,终于动了。
青女剑铮然出鞘,犹如一曲哀歌。
“我会阻止你。”
她说。
“你想杀了他们,除非我死。”
“……住手罢。”
这一次,是殷风烈这样说了。
就连缠绕着他的火焰,也在这一刻变得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