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医师照例请完脉后,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等骊华睡后,来到后院的凉亭边,四角凉亭下身着青衣的男子正在专注的吹笛,笛声清幽婉转,听之能令人忘却烦恼,平复忧伤,骊华睡梦中听到的笛声正是来源于此。医师静静地立在一旁,不敢上去打扰,因为吹奏笛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东夷国丞相之子陆暮笙。早在入丞相俯诊病之初,从那位姑娘的衣食用度的精心安排上,他就看出了陆公子的用心,而如今身为丞相独子的他,又在此吹奏安眠之曲,想来是着实重视那位姑娘的。
陆暮笙一曲吹罢,医师这才上前俯身道:“启禀公子,姑娘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只是这脸部的伤较难愈合,不动刀怕是不行的。还有逍涣散可以停了,意识无法集中对之后病情的恢复还是多少会有影响的。”骊华休养的小院是丞相府最为僻静的院落名为沧芫院,沧芫院地处幽静是养伤的好地方,陆暮笙特地选了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能让骊华暂时不被俗事所扰。
听完医师的详述,陆暮笙看着手中的笛子,沉思片刻之后道:“就照您说的办,伤在面部兹事体大,还要等姑娘首肯再做打算,这之前就有劳医师了。”医师听到陆公子如此客气,忙道:“公子客气了,老夫自当尽力而为。”而后作了个揖便退了下去。医师走后,陆暮笙进了屋,看着安睡的骊华,不由得想到,那日救起她时的情景,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原本就是去救她的,她也在性命攸关之际为他所救。这些日子他故意在她的饮食中加入逍涣散,就是怕她初醒想起以前的经历会承受不住,而如今她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即使想起对以往的痛苦遭遇,应该也是能撑下去的吧,毕竟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陆暮笙又想起了当时他在黎国无极殿内对黎王说过的话和做过的承诺,轻叹了一口气,转头走出了房间。
几日后的早上,骊华从睡梦中醒来,床头白色的帐幔如流水般轻轻浮动,檀香夹杂着花香扑鼻而来,这几日她明显感到了身体的好转,对周围实物的感觉越来越清晰,除了手臂和脸还包裹着白布外,其余的各处都已灵活自如了。骊华慢慢坐起,撩开纱幔,赤着脚走下床来,狐毛的毯子踩上去很是柔软,紫檀木的桌椅和藕荷色的罗帐相得益彰,窗边几盆百合显得格外明艳。此时耳边传来鸟儿银铃般的叫声,虽然之前也能听到,但今天的鸟鸣却听起来格外真切和清脆。
骊华来到门前,稍稍用力一推,门开了,一阵清凉的微风扑面而来,温暖的阳光一瞬间倾泻而下将她包裹了起来,骊华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贪婪地吮吸着混合了泥土气味的芬芳,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机,盎然向上的生机。久居屋内,这是骊华第一次欣赏这个幽静的小院,院里屋前有一个高大的梧桐树,粗壮而挺拔的树干不停地向上生长,茂密的枝叶间是鸟儿们的栖身之所,穿过一条小小的回廊,一方小池映入眼帘,池水清幽,有小鱼在水中肆意游荡,池中一座四角凉亭修的十分别致,在池水的映趁下显得遗世而独立。
站在凉亭里的骊华,听着鸟鸣,吹着微风,沐浴微光,似乎已经忘记身在何处,不由地感叹拥有这方院落的人一定是为高雅之士,等她的病好了,一定要让父王在她的紫宸殿也修一个这般惬意的小院,“父王”这两字仿佛一把钥匙,开启了她心中隐藏的大门,突然骊华瞪大了双眼,惊恐的看着四周,她突然发觉自己不知此时身在何处,刚刚看起来平静和谐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阴森,骊华呼喊着甜儿、栀儿、小菊的名字,可却无人应答。
剧烈的头痛袭来,天旋地转,骊华喘着粗气,双手抱头,跪在地上起身不得,深埋在的记忆里一幕幕残忍血腥的场面此刻又再次重现在眼前,她仿佛看到了与她依依诀别的父王和不谙世事的弟弟刹那间葬身火海,看到了为保自己舍弃出宫机会的甜儿,看到了死不瞑目的小菊,看到了拼杀到最后一刻的肖统领,看到了保护自己到最后一刻最终力竭倒地的北栀和一个个自己认识或者不认识的被诛杀的生命,原来她已不在黎国,原来她已无家可归、孤苦无依。
久违的恐惧感吞噬了骊华的理智,她再也承受不住了,她慌乱的奔跑着,叫喊着,仿佛身处阿鼻地狱。婢女们闻声而来,试图安抚受惊的骊华,但骊华拼命着挣脱着,用依旧沙哑的喊声不停地的叫嚷,三个婢女竟也快压制不住。此时,一曲悠然的笛声传来,骊华听到笛声挣扎的力度弱了下来,笛声越来越大,而哭喊声越来越小,那笛声仿佛有魔力一般安抚住了濒临崩溃的骊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