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害怕面对神物。晚上在院子外踱步,突然有人拽住我,用枯树枝一样的手揪住我的衣领:‘不要听他们的话!’是那个女孩子,伤势比我们想象的还严重。实际上,她第二天就死了,我也不知她当晚怎么走到了我家里。她用漆黑发亮的眼睛盯着我:‘阿雪,不要把机器封起来,我千辛万苦才弄到它!你悄悄把它带走,你把它带给别的人去用吧——’女孩子没说完,她的弟弟就追过来把她抱走了。过了几天,到了封藏神物的日子,我把它装进箱子送去山里。我正要把它放进一处山洞,忽然狠狠记起了女孩子的话。我不想把神物封起来了。我觉得女孩子都死了,我的心也是凉的,我只愿完成她最后一点念想。总之我带着神物突然拔腿就跑,她弟弟和工友追上了来,那时我才发现,他们守在附近一直监视着我。我一路跑到山对面,跑出很远,他们也像被甩掉了。我再也没有回去。当时运气很好,身上带了些首饰钱财,又遇到几个善良的穷人,就花钱雇他们当了奴仆。但我一直没有透露神器的事。就这么浑浑噩噩流浪了一阵,后来走到这座村庄,遇见现在的妻子,也就从此留下来苟活。
“那几位仆人……现在也过世了。我怕几人受到牵连,定居后也就遣散了他们。我始终记得:自己是叨扰神明的人;我应该把神物放进山里,应该给它长久的安宁,却因为一时痴念,强行留在了身边。”
“‘一时’的痴念吗。”
这时,银发人忽然开口了。他弄清了屋子的布局,贴着墙壁向前过去。“可是,你之后又破戒了很多次。箱子被打开,神物也再次被使用——”“啊、啊!罪过,是我罪过!!”雪里闻言,震悚得又哭出来。“我没经受住诱惑……有一天,我妻子答应给别人做衣服,可到了时间却怎么也做不完了……她焦急得要命,我、我看在眼里,就想到了神物……
“我也没想到,她拿到神物,竟很快就学会了怎么用。那天的衣服做得又结实又好看,她化解了困境,还赚了一大笔钱……后来又用了一次,之后就有点离不开了……我妻子也渐渐名声大噪,借神物之力,做出许多惊艳的成果。
“她自己,也高兴得很呢……”雪里笑了笑。
他头一次露出一丝快意,可转瞬却又湮没在了阴霾:
“所以我们一直在犯错,一直在罪孽里越陷越深……
“现在神明找来了,是要怎么惩罚我呢……要用红头发把我勒死吗?把我绞成一截一截的吗?!都是我自作孽啊……忤逆神明那么多次,要用多少痛苦,才弥补得过来呢……”
“是吗……”
银发人说。他来到了一座房门前。
“你认为,用痛苦,就能偿还得清吗?”他抬手拉开了门,忽然瞳孔骤缩,苍白的脸竟刹那白得如霜雪。银发人很轻很轻地问:“你看看四周,有没有办法逃掉?”“我、我哪里还逃得掉呢?!到处都是红头发,到处都被堵得严严实实,要把卧室占满了,我喘不过气,咳咳……!你、你快来救我啊,我都讲完了,你不是要救我吗?!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我是来救你啊。我就在这里呢。
“你的眼睛里,还有我的倒映啊。”
银发人站在门口。也就是,雪里所在的卧室的门口。
他从工作间出发,穿过两间了屋子,一间堆满东西,像是储物阁;另一间十分温暖,是余温未尽的厨房和餐厅(银发人刚才把炒锅撞翻了。)。
而根据小宅布局,正如拼布上展示的那样,越过厨房和餐厅,就是屋主人的卧室了。
雪里被困在卧室,银发人就站在他面前。望着他的正脸。
银发人是来救他了。或者说,他又何尝要人营救;雪里的面前就是房门,轻轻一推,就能逃出去了呀。
可雪里没有看见门。他的眼中,唯有遮盖万物的、“神明”的红发。
他看到红发遮蔽了大门。遮蔽了可以逃生的窗户。甚至连开门救他的银发人,雪里也看不见。一切的一切,全都被滔滔的红发吞没了。“因为你已认定,自己罪无可赦,是吗……?”银发人问,呼吸微微颤抖,“因为你深信他们的话,相信‘神物’不可触犯,是吗?——”——但你知不知道,他们——那个女孩子的弟弟和工友——是否也相信神呢?还是说,他们作为手工的缝纫师傅,面对机器产生了排斥和恐惧?害怕快速的机器破坏了一针一线的匠心。也害怕自己被新技术取代。所以编造“神明”之说,就是要阻挠机器的使用。而那位女孩子,也是被他们打伤,特意恐吓众人的吧。也不知是意外,还是女孩子本就身体抱恙,最终竟伤重不治,不明不白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