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树木连成的灰蒙蒙的小径。傍晚的树林也像铅笔画那样,笔触柔软又模棱两可起来。树木间现出零星几盏帐篷,断续地排成一线,最末一盏就是银发人匆匆搭的。他望一眼温暖油灯下的旅人,却也不曾停下,也对野兽抓痕的事,缄默不提。
银发人也是有私心的。
簌簌前行,似乎急切地要回家去。他穿入小径,就像穿过某种氤氲的气氛,仿佛夜色是一种雾气,或者,能与同样袅袅娜娜的银发人含混在一起。
尽头的帐篷前落着一团阴影。
还有一堆柴火,映出旁边一个微微弯腰的人影。是在借火取暖吗?可那团阴影忽而蹿到他身边,疾速得像野兽闪过,黑暗之中闪过一丝冷光。
“小心!!——”银发人睁大眼睛,惊悸中一跃而过。
人影正好回头,看见他不禁一吓,还以为一片白色水雾落下来。“诶哟!”是个衣着厚实的年轻男人,全然没觉着危险,定了定神同他笑着打招呼。
“你好呀。”他挥挥手。在他一旁,那团阴影幽幽靠近。
窣窣地蹭过来,几乎逼到年轻男子的腿边身上。银发人紧盯着,苍白的手都捏紧了,可年轻人突然低头,伸手朝黑影拍了拍。
“啊,真乖!”他笑着说。黑影中又是冷光一闪,年轻人弯下腰,抬手把光亮接过来。
他拿在手里抛了抛。“就是这颗!眼力真好。在哪里捡到的?”是一枚晶亮亮的扣子。那团黑影歪过头,乖巧地踮起前后交叉的脚。
他眨巴眨巴眼睛。“就在草丛。黑乎乎地混在一堆浆果里了。但是小蚂蚁唯独绕开它,我知道这颗小‘浆果’肯定不甜。”说罢,微微侧过脸问好:“你回来啦。”
银发人抿着嘴没有回答。倒是年轻人十分惊喜:“噢!你就是这位美貌小朋友的哥哥!”他解释道:“我路过这里,看见小朋友在裁布做衣服,就顺便多给他捎了些材料。刚才一不小心,把扣子掉在地上找不着了,哈哈。”
年轻人热络地笑着,语气忽然有些责备,“在林子里野宿,怎么连合身的衣服也没有呢。”他大概是那种直率又善意的人,“就披着这么一件灰色大袍子,孤零零守着帐篷,还要自己做衣服。实在是为难这个小朋友了嘛。”
银发人还是没有说话。眼睛一直盯着黑发的小男孩不放。直到年轻人打趣一会儿,揉揉腿说:“站得好累”,随后自来熟地坐进帐篷里休息。银发人留在帐篷外,一字一句对着小孩说:
“你没有伤害他吧。”
小男孩一听,困惑几秒,眨眨眼露出很受伤的神色:
“我?我怎么伤害?我这么小小的,好可怜……”他略略低头,咬着嘴从浓黑的睫毛望上来。银发人无视,冷冷打断他软软的声音:“‘怎么伤害’?这片树林,你不是已经下手了吗。”
小孩一顿。别过眼睛不吭声了。
“附近有人的帐篷坏了。旁边的树干也被划伤。
“和你的刀痕一模一样。”
小孩嘟起嘴争辩:“我哪来的刀?我没有,你搜身——”银发人才不理,雪色眉毛都沉下来:“我搭个帐篷的功夫,你果然去闯祸了。还好没被人撞见——”“我没有闯祸,我就是觉得那棵树太素了,想加点花纹。还有他们的帐篷也是——”“那家人把富余的饼干给我了。但你既然划开了帐篷,肯定也看到了饼干,还没有悄悄拿走。一定是不喜欢吧。
“而且,他们都被吓走了。我没脸再去要东西。”
“嗯。他们的饼干太绵了。不脆。”
银发人一噎。叹了口气。
“别玩了。”
他恳切地看进男孩的眼睛。
“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变成这样?我们怎么从地下室出来的?
“还有,那只瓶子——”他原本要问,那只白瓶为什么也在附近,然而还没说完,帐篷里的年轻人伸伸懒腰,响亮亮地起身走出来。
话是问不下去了。小男孩见状,握起两手委屈地扭扭身子:“我真的不知道啊……我都不懂你在问什么。”他看着越走越近的年轻人,低头咕哝一句:“你看,别人都说你在为难我。你对小孩子就不能好一点吗……
“你要补偿。今天晚上,要帮我盖好被子。”
小孩笑起来。捧着绯红的脸,露出甜甜的小犬牙。
“要把胳膊给我当抱枕。
“听到没有,哥哥?”
他的脖子上,藏在大袍子下面,还戴着一串锁链呢。银发人眉梢颤了颤,真的说不出话。
这时年轻人甩手走过来。
他惬意地向两人道晚安,在天黑前朝自己的帐篷走去。“我那帐篷啊,倒是比你们这个结实一点呢。哈哈。是找村里一个老太太做的,她呀,据说每次做工,都要事先作法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