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太太一顿,猝然趴向地面,麻痹痛苦似的去咬掉在地上的糖。她咔吧咔吧将糖果嚼碎,又转去另一只盘子,大口啃食起盘中的蛋糕。
——奶油蛋糕,油太多了,会把血管堵住吧……不过没关系,没关系,我不是小孩子,吃零食也没事的……——
在她身后,一个灰白的人影静静注视着她。
——这个被焦虑和担忧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女子——
他想:所以,你也会吃糖和蛋糕。为什么要告诉屉仔,它们是毒药和泥土呢——正当这时,身旁有一扇房门打开,是屉仔从走廊里跑过来了。他看着伏倒的母亲,惊恐地一下跌在了地上。身边满是红色糖果和糕点,他顿了顿,茫然地捡起一把送到嘴边。
屉仔没有注意,母亲一瞬间死死盯住了他。
“你在干什么……”鹿太太说。她浑身都开始发抖:“你在干什么?!你怎么又乱吃东西?!这是药!是毒药!!你没看见它黑漆漆的吗,那么苦!还有这些泥巴,你不嫌恶心吗?!”她像是完全不记得,这是方才吃过的草莓糖和蛋糕。鹿太太一把扇过屉仔的手:“它们会让你的牙坏掉、让你的眼睛全瞎了,把你的血管脏器都堵住!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屉仔呆呆看着她,瘫在地上不停道歉:“对不起、母亲大人,我又因为贪吃犯错了……我觉得这些东西很香,不自觉就又抓了起来……”屉仔露出一丝迷惑:“但它们真的好像食物……我听别人说过,草莓糖和奶油蛋糕就是这样子的——”“听别人说?你听谁说?豺狼变成的妖怪吗?!”鹿太太悲愤交加,拽着屉仔回到来时的房间:“告诉过你别听外人的话!外人里可能混入了妖怪!——啊,你身上沾了什么?!”她一声惊叫,从屉仔衣服上捻起一片草叶:“毒针!怎么会有毒针,是不是带着什么剧毒啊?!”她愤恨地将屉仔推进门里:“一定是在院子外扎上的……你给我好好反省,为什么偷跑出去??你看看你都遭遇了什么!”
鹿太太关上门,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
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来。
“是这个原因啊……”
鹿太太一惊,翻身朝后面瞪去:“谁?!”
声音像带着一抹清灰色:“当你独自面对世事,感官并不会有偏差;然而这些事一旦与屉仔相连,在你眼里就成了毒物,会对他造成巨大的伤害。
“所以,你限制他的食物。不让他离开宅院。甚至在院里,连一点草木也不肯留下。
“一定要这样保护他吗……”
银发人站在走廊的转角。沉下双眉,回答起鹿太太的问题:“我是应邀来院里做事的。”他已经站了很久,方才鹿太太摔倒,也是他伸手扶了起来。“不过,我其实是一个跳舞的人。人们时不时就会把我请去。
“你呢,想要看吗?我带了跳舞的毯子的。”
鹿太太直直盯着他:
“你在说什么……你是妖怪?是不是冲屉仔来的妖怪!是不是想害他!——”
银发人很恳切地答道:“看一支舞,不好吗?不要再为屉仔担忧了。”可鹿太太叫出了声,扶着墙壁摇摇晃晃站起来:“不担忧?怎么可能不担忧?!你知道做母亲是一件多么艰辛的事吗?!我要保护他,我会永远保护他——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啊。”
她蜷缩地站立着,赤红的眼眶像有血泪泣出来:
“你知道,一个小孩子身上都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有个小女孩,曾经因为做布娃娃,把手做坏了。
“只是因为,她在剪布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
“只是很小的一道伤,小孩甚至不在意,洗了洗伤口就跑去了家外面的野地。她想采一支铃兰,染布娃娃的衣服。可是手碰到有毒的花,毒汁顺着伤口流了进去。小孩子不懂这些,挠了挠发痒的手继续缝着娃娃。直到她的伤口肿得淌出脓液。直到她发烧地打起了哆嗦。后来路人发现了晕厥的小孩,把她背去附近的医馆。
“从此小孩子的手,发麻发软,时不时就用不上力了。”
鹿太太的声音颤颤的。她站不太稳,缩回胳膊,摸了摸手腕上的疤痕。“出事前一个月,小孩子过了八岁生日。母亲祝贺她说:这一年,你越来越懂事了。作为礼物,我同意你去院子外面玩。
“就是这个‘同意’,让小孩遭受了那么大的伤害。
“做布娃娃,对她来说变得很艰难。再长大些,她开始受到其他孩子的嘲笑。后来她有了喜欢的人,对方也嫌弃地疏远她。女孩子追了那人很久,很多年,直到有一天,她拿着一套精美的、价值不菲的布娃娃找到他,对心上人说:这是我练了很久做出来的。你看,即使受过伤,我也能做别人做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