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轻落杯底,慢慢向上盘伸,直到茶杯的七分处才缓缓停下。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着十分赏心悦目。“大人,请慢用。”她对着钟幸盈盈一拜后,缓步离开。钟幸捏着发烫的茶杯,哼笑了一声。
“灵玉小姐都来了,殿下还要藏着吗?”钟幸抿了一口杯里的茶水,哟了一声,看向屏风后边,“今年年初锦州才上供的惠云雪,我可真是好福气,赶上趟了。”
“我上次见您,您还不是京兆府少尹。钟先生,我实在不明白,您和付推什么关系,值得您为他趟朝堂的浑水。”屏风后的人露出身形来,赫然是二皇子殷岂,他含笑道,“钟先生非凡间俗人,一般茶水哪里能入先生的眼。恐怕也只有这锦州产量极少,名誉全国的惠云雪能勉强招待一二。”
钟幸揣摩着殷岂的话,半真半假的回应他:“二皇子此言差矣,什么叫我替付推蹚浑水,怎么就不能是我利用付推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呢?”
说完,他微微抬眼看殷岂的反应。殷岂只是走近钟幸,坐在钟幸对面,替自己斟了一杯惠云雪,轻轻吹起一阵云雾,他才不急不慢地品了一口:“因为我知道,先生绝不是这样的人。我初次见先生,就见先生如白鹤一般立于一众普通人之中,君子气度,当下立见。我现下见先生,气度仍旧如初见。君子之气,岂是心怀恶意之人能够展露出的?”
殷岂说到这里不免叹了口气:“可惜极了,在京兆府没有碰到钟先生。但好歹还是在这儿遇着先生。”
“恐怕叫二皇子失望了,我钟某人不过俗人一个,心里也有自己想要夺得的欲望。君子气度,实在难当。”钟幸放下茶杯,感慨道,“只是可惜了这壶茶,给了我这庸俗之人品尝。”
“您要这样说,这世间谁不是俗人一个,还是要能雅俗共赏更好一些。高高的端坐在云端上,倒也离世人太远,看不真切这凡间不是吗?”殷岂一口饮完剩下的茶水,“我知晓先生约有他人,就不多做打扰。既已见先生,我心已足,就此告退。”
殷岂起身对钟幸一拜,钟幸也起身对他一拜:“天横贵胄,我受不住。”殷岂只是笑了笑,没做多言,径直离开。钟幸在他走后,一搭没一搭地品着杯里的茶水。要说也不愧是点茶世家的女公子点的,这壶惠云雪的色香味都被最大限度的激发出来。让人闻之沉迷,饮之欲狂。
等到钟幸慢悠悠喝见底了三杯茶水,张恒这才姗姗来迟。
“你晚了一刻钟,”钟幸重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怎么了,是路上出了什么问题吗?”
“路上还行,院子里头出事了。”张恒站在桌边还在喘气,“他娘的,谁知道他们里头发现了什么,突然就开始地毯式搜查,我差点就被抓了。得亏跑得快。”张恒拍了拍胸口,然后拿了一个杯子出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一口喝完,还只觉得渴。他嘟囔一句,“文人就是麻烦,喝个茶弄个这么小杯子。给谁喝呢?连个味儿都尝不出来,比水还淡。”张恒忍不住吐槽。
钟幸慢条斯理抿了一口茶,微笑地看向张恒:“没味道?你知道这茶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名字?”张恒看着钟幸的表情总感觉有些不安,莫名感觉手里的杯子有些烫手。他往自己知道的一些贵的猜,“早春碧螺春,云树铁观音?”看着钟幸接连摇头,张恒心里不免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不会是西湖龙井吧。”
钟幸欣赏够了张恒紧张的模样,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不是。”然后他在张恒即将放下心来的时候又说,“不过是比龙井还要珍贵的贡茶惠云雪罢了。”
“哦,不是龙井啊。”听到钟幸后一句话,张恒差点跳起来,声音差点彪起来,“不是,大人你说这是什么?”钟幸向下压了压手。
“安静些,别太吵了。”钟幸的声音里带了些散漫的笑意,“怎么了,刚才不是还说这茶一点味道都没有吗?现在怎么又是另一副嘴脸了。”钟幸轻轻摇晃杯子里剩余的茶水,“惠云雪虽说它确实是以清淡闻名,但它绝没想过自己会被嫌弃清淡胜水。”
“不是我怎么知道……”张恒压低了声音,他的脸都有些扭曲,“惠云雪啊!那可是惠云雪,我怎么敢说的。每一年锦州惠云雪都是进贡给了宫里,除了那些个天横贵胄,只有那些受到皇帝宠信的高官才有机会喝到的茶啊!我怎么敢这样说它啊!”
见张恒懊恼成这个样子,钟幸也失了开玩笑的心思。他温言宽慰张恒:“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茶么,到底都是给人喝的,让人能感到愉悦的东西。你为了说了它一句成了这副模样,倒要是它的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