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书房里踱步片刻,吩咐道:“来人,拿官袍来。案情重大,不容耽搁,老夫要入宫求见官家。”
——
以竹筒密封急送入皇城的密报,如今正平摊在御前书案上。
官家震惊地拍案而起。
“多年前晏相查办的那桩武器倒卖大案,竟有整库仓的精铁武器流落在外,至今未寻回?竟落在潜伏京城多年的奸细手中。其人名叫盛——盛——”
郑轶端立于御案下,补充道:“盛富贵。”
官家拍案:“必须严查!这盛富贵可擒获了?”
郑轶道:“已然擒获了。只可惜,其人已死。 ”
“怎么让他死了。”官家扼腕道:“之前朕吩咐吴寻生死不论,他就把人当场击杀了?唉,可惜了如此重要人证。”
“此事要怪老臣。” 郑轶歉然道:“之前吴都虞候出宫时,是老臣多嘴,叮嘱他说,死士乃大奸大恶之人,决不能放他们活着回京城,以免恶徒绝境中暴起伤人。”
郑相更加歉然:“老夫的意思,原本是让吴都虞候擒获了人,在京城外原地查办。吴都虞候兴许误解了老臣的意思,把三名匪徒直接击杀……”
“郑相宅心仁厚,担心得并不错。如此恶徒……” 官家叹了口气,“咎由自取,死了也罢。”
官家翻了翻口供,念道:“‘三人重伤擒获’。也就是说擒获当时人并未死,录完供才死。再等等,这份是死士的口供,看看今晚有没有盛富贵的口供急送入宫。郑相今晚伴驾,陪朕用膳罢。”
郑轶袖中的手微微一抖。
表面上还是那副泰然神色,“臣领旨。”
当晚直到入夜,却始终未有第二份口供从京城郊外急送入宫。
官家难掩失望。
夜太深,宫门早已下钥,郑轶御前告退后,去外皇城的官署值房歇下。
没有盛富贵的口供送入宫里。盛富贵被擒获时多半极力反抗,重伤濒死,不久便死亡,未留下任何口供。
符合他这“老友”的刚硬性子。
虽然如此想,但心口沉甸甸的大石始终难以卸下,当晚郑轶睡得并不好。
翌日清晨时,叫醒他的是宫里相熟的内宦。
“郑相快起身。出大事了。”
郑轶无事人般洗漱,问:“可是夜里有第二份急报入皇城了?”
“并无第二份急报。”内宦毕竟是多年的交情,悄悄透露了一句:
“大理寺晏少卿一早入宫求见官家,说有人半夜送来多年前的物证。郑相你,唉,涉嫌通敌哪。”
郑轶心里骤然一沉。
人正在穿衣,当时便重重坐回床上。
盼了二十六年,终于盼到他这位“老友”带着他身边仅剩的两人一齐断气。
盛富贵死于昨日。
才短短一夜过去……盛富贵的威胁竟然成了真。竟然当真有人把证物送去了大理寺。
哪里冒出来的人?他疏漏了哪段关系网?!
暴风骤雨般的混乱思绪中,不知他自己脸上露出何等的表情,面前的内宦显出吃惊又担忧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郑相可还好。”
郑轶瞬间冷静下来。
“通敌乃大事。老臣请见官家,当面陈述。”
内宦叹着气说:“官家召见郑相。”
——
官家对郑轶的多年信任还在。
郑轶脱下官袍,仲秋清晨寒风里只穿一身单薄布袍,凄凉跪倒在官家面前时,晏容时清楚地看出这一点。
官家露出不忍神色,即刻吩咐郑轶平身。
郑轶坚持跪倒不起。
“通敌事大,老臣不敢起身。”
“老臣敢问,通敌物证由何人送去大理寺?此人涉嫌诬告,老臣请拘押此人。”
通敌物证由大理寺少卿晏容时送进宫,官家的目光转了过来。
晏容时泰然应答:“半夜丢弃在大理寺官衙外,不知何人送来。守门的老吏查看时,门外只留下郑相通敌的两卷书卷。”
他在御前展开部分书卷:“陛下请看,边角处还有雨水浸泡的痕迹。”
官家思索着:“也就是只有物证,并无人证的意思?”
听出官家言语里的偏袒之意,郑轶反倒不再多说了。
他凄切地大礼拜下:“老臣愿罢官入狱待审。天理昭昭,总会还老臣以清白。”
官家果然不肯。
“朝廷肱股重臣,免不了被人攻讦,哪能次次都罢官待审入狱。郑相快起身。晏卿,把物证给郑相看一看,当朕面前,让他自辩。”
晏容时便把两卷旧文书拉开,展示给郑轶面前。郑轶只匆匆看过几行,心里便一沉。确实是盛富贵记录的当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