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有人泼油纵火。你说得很对,京城夏季确实天干物燥,火势熊熊,瞬间席卷周家各处……周家娘子,你家两个孩儿,后院奴婢,厨娘马夫,一个也未逃出来。一草一木,尽毁火中。”
“周家娘子抱着两个孩儿,倒在正屋烧毁的房梁下……收敛尸身时,我去看了。母子三个难以分离,只得葬在一处。”
和缓嗓音陈述事实,温声言语描绘惨状。
木栅栏里的周胖子听着听着,人仿佛坠入冰窟,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身子逐渐往下瘫软。
瘫倒在地上时,终于抵不住放声哭嚎起来。
晏容时取过一枚早准备好的木塞子,塞住传音铜管。
无需他再说什么。周胖子本就个脑子转得快的精明人。隔墙传来的三言两句,卞评事中途不寻常的漫长沉默,已经足够让他拼凑出事情的真正过程。
周胖子撕心裂肺地在石室里哭吼大骂:
“卞大!无耻小人,狼心狗肺!你明知册子藏在书房墙后暗龛,你知道我夫人也知情!你怕我夫人把墙后暗龛的册子供出来,哄我夫人拘着全家不出门,夜里一把火,人证物证全毁!你好狠的心呐!”
晏容时坐回黑漆长案后,抬笔蘸墨,在空白的卷宗如数记录在案:
“关键证物书册,藏于刑部主事周显光家中书房墙后暗龛。”
“周显光供证,大理评事卞鸿书,素有私交,知情涉案。或与周家纵火案相关。”
“……”
良久,石室里的哭喊咒骂声告一段落,周胖子哭得几乎倒气,奄奄地躺在木栅栏里。
晏容时从黑漆长案后起身,将墨迹未干的供状摊开放在木栅栏前,递过笔墨,循循善诱:
“周家泼油纵火当夜,卞评事好好地睡在自家里,动手的另有其人。就如他自己所说,周家娘子已死于火中,当日他寻周娘子说了什么,再无人证,难以定罪。”
“想不想卞评事和他背后暗藏的纵火主事之人认罪伏法?”
“想不想给你枉死的夫人和两个孩儿报仇?”
“签字画押。本官定当将此案追查到底,还你周家个公道。”
第51章
莫名其妙扔在帐篷外的两大包袱物件, 想归还已找不到来人。
应家索性把包袱里的吃食物件连同十贯铜钱,当做朝廷送的赈灾资产,均分给了同样遭灾的左邻右舍。
有件事应小满在心里琢磨许久。刚才帐子里点起线香,对老家的义父坟头方向拜了三拜的同时, 也在心里默下决心。
她和义母商量:“娘, 我们来京城就是替爹爹报仇的。既然现在报不了仇了……娘, 我们走罢。”
义母震惊地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儿。
“走……?”义母半晌才出声, “走去哪里,回老家吗?”
“嗯,先回老家看看, 去爹坟前上香,把京城的事从头到尾跟他老人家说一说。眼下要入秋了,今年秋冬就在老家陪一陪爹。等明年开春之后——”
“等明年开春,你就十七了。”义母着实不愿回老家耽搁半年。
“十七岁鲜花似的小娘子, 不在京城好好寻一门亲事, 难道要回老家去寻?附近村子那些歪瓜裂枣哪有配得上你的?早两年就一个个被你爹打出门去!”
应小满坚持要回家上坟。
“明年的事, 明年再说。今年秋冬先回老家陪爹。”
义母仔细觑她的神色。
比起应小满最初火冒三丈,时不时地发脾气, 现在这幅火气压下、看似平静的表情……反倒更像即将爆发的火山了!
义母也隐约猜出, 七郎居然就是应家入京苦寻的报仇正主儿, 一来, 伢儿心里难以接受;二来, 放弃报仇,她兴许觉得对不起她爹。
“想回老家看你爹,也行, 咱们先出京一阵子。”
义母松了口,“正好你爹没见过幺儿。带幺儿一起回老家, 去你爹坟上拜拜,叫你爹认认脸。”
说着说着义母又犯起了愁。
“京城回老家一趟可不近!咱们家烧得就剩这点家当……”她翻了翻黑糊糊的一团铜板,“满打满算两贯。来回路上花用,还得回老家吃住几个月……”
应小满起身往外走。
“咱家在七举人巷的宅子赁了两年整,现在房子都烧了,我去寻牙人问问,预付的赁金和押金能不能退。”
义母追出去喊:“还有肉铺子门面!明年开春还回京城罢?这么好的门面难寻,给肉馒头铺子老两口个准信,叫他们务必给咱们留着——”
应小满心里很乱,嘴上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