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迹之诡异叫人无法不生疑。
此举一出,没等温泠月再对她劝解,衣袖倒率先被猛地拽过,顺带着整个人也被拉走。
“阿、阿颂你慢一点,我有点站不稳……”
方才还踟蹰不前犹犹豫豫的高个子姑娘此时不知从哪来了力气,被那小厮的动作一气,若生在身子里的焰气被簇地点燃。
“好小子,徐衡你真是好胆量,真当我元如颂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无名小卒?今儿我非得好好看清楚你到底想干嘛!”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温泠月被她一阵风似地穿过了书塾一大半,径直迈过三孔石桥来到小书苑里。
只是温泠月不懂的是,话都不会多说几句的书呆子徐衡,怎么会瞒着阿颂做这种事?
而且自方才开始,她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始终跟着她。
完了,她们不会被什么脏东西盯上了吧。
可回头也无有任何不妥。
“小月儿,待会我做什么你都不要怕,待在我身后看着便是。”
元如颂一如儿时护着她的时分,使温泠月忘了答复,本想说她也要为她讨个公道的话也被少女正直的话音憋成了定定的点头。
压垮元如颂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窗子开着一道小缝,里面一抹春光乍现,遥远的记忆仿若从溢出的一股光里远远而来。
自幼她结识徐衡,其实早于小月儿。
元如颂出身将门,尊贵无边的将军独女身份其实本不必叫她特意去学个什么。
可元将军深知,闺阁女子也是要读上些书,以学识傍身,哪怕孤身一人时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打那以后就开启了她和徐衡在徐家书院相识的十余年。
或许人的一生总是会与某个特定之人牵扯半辈子。
对于元如颂而言,那个人可能也只能是徐衡。
温泠月记得在她和她都年龄尚小的年岁里,邻家坏心眼的小男童曾为打趣她们提问:现在这么骄横如何,以后还不是要嫁人的?元如颂那么霸道,甭说玉京了,哪怕是禹游也寻不得一个能容忍的男孩。
那是温泠月第一次比元如颂还生气,追着男童打了三条街,极偶然的一次,元如颂沉默了。
没有多伟大的理由,只是心有所许。
——“阿颂,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啊?”
——“我喜欢的,定然是最顶天立地的男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他当是个最正直的人。”
温泠月不明白,往空中抛着糖豆儿去接,本就是随口一问,元如颂却眉眼熠熠,格外明亮。
——“不必比我武功高强,因为本姑娘已经足够厉害了,我会嫉妒的。只要……他读过的书比我用断的长枪杆子还多,那便够了。”
飘渺的对话像陈旧的诺言,走出残败的冬月,与她遥遥相望。温泠月沉默着等待元如颂擦拭掉眼角的泪迹。
内心强大如阿颂,十几年来她从未委屈到哭过哪怕一次。温泠月瞧着心疼,她想不明白,她那么喜欢的阿颂,怎么也会为情所困。
室内似乎有窸窣的说话声,她听不清,若非年岁未到,元如颂想……她大抵也是要去随军征战沙场的苗子。
可是有个人对她说:“你不必拼命想胜过谁,因为在我眼中,你就是世间最动人的夏。”
她不满,人家都说姑娘的容貌胜过春光,到你这怎么就成了酷暑难耐的夏天了。
读书人说:“春总是不冷不热,又是万物百态尽生的,可在我面前,只要你出现时,我便见不着别人,只能看见你了。阿颂,你比夏天灿烂的一切还要耀眼。”
元如颂想,大抵四季总是均和,没有什么是长久的,哪怕是最炽热光辉的夏,也会在冬日被消耗殆尽。
她差点以为,仲夏的那场告白也会化作她们婚书上的一行。
风将窗缝“啪”地一声阖上。
室内低声的呢喃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里面她设想千百遍的不堪也悉数退散,元如颂是怎么也要问个明白的性子,不会被胆怯吓退半步。
“徐衡……给本姑娘拿命来!”她转身一脚踹向书苑那扇结实的木门,再沉重也抵不过她的大力,两瓣木头颤颤巍巍地“吱呀”着向内大开。
温泠月便瞧见阿颂刚迈进去的一只脚停了下来,匆匆凑上前往内一望,倏然止住了呼吸。
“……”
偌大的书房内,宽敞的桌案上杂乱的堆积阅过的竹简和书折,尚有摊开到一半的书目来不及关上,不知是因为什么事耽误了。
顶里头的梨木大床上纱帘松散地倾泻落在床铺上,有一樱粉罗裙的窈窕女子半跪坐在床边,长发凌乱,因门猛地打开,不觉惊吓。
可姑娘却半掩着自己,没有向来人的方向扭头,也不似寻常偷人的场面那样狼狈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