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择跟上陆铮年,有时厉择真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人。
雨还在下,夜色朦胧间隔得很远的路灯几乎无法发挥照明的功能。它们就像是雨湿下扑棱飞走的飞蛾,徒劳被钉在原地。
陆铮年身影颀长,风衣在墨色里显出单薄的凌厉。厉择看了一眼。刀锋朝外,伤痕好像全划在内里。
“不是为了她。”
陆铮年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只是他自己觉得,并没有叫旁人发觉。厉择站在他身边的时候视线瞧着他,以为自己能诊断出所有暗恋者的旧疾。
但其实看到的不过万分之一。
喉咙终于被烫得蜷缩一下,这雨冰冷却没叫陆铮年冷静。他只好扶了一下操场的台阶,像是那一天在酒吧踉跄了那一下一样。
陆铮年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倒也没有到厉择不敢诅咒他的地步,还有救。只是这些年厉择难听的话说得越来越少。
约瑟夫,噢,另一个给陆铮年做定期检查的医生,最近都拿着单子焦头烂额,厉择如果不是本业够忙加上关系也与陆铮年的家庭医生不匹配,不会留在国外。
陆铮年终于有力气,还是笑了下。
“是为了我自己。”
厉择没在A大逗留太久,送陆铮年回去的路上拐了道,送到一家酒店,下车的时候陆铮年头还仰靠在座椅上。
厉择也不再客气:“我只见过溺水的人用这样姿势。”把伞扔给他:“赶紧下来。”
陆铮年没有动。
厉择把车门与车之间的间隙拉大,恰好此刻也有其他人进来,光打在陆铮年脸上,照出他片刻的沉寂狼狈。
他闭着眼,手按在左胸上,厉择来不及紧张,发现沾水的装了芒果布丁的透明塑料袋掉下来,滚落。
他弯腰去扶陆铮年,陆铮年弯腰,险些踉跄地从车上摔下来,去捡起那个塑料袋。一瞬间,至于吗?几乎脱口而出。
厉择才看清里面的芒果布丁。
他只尝了一口,动也没有动,在泥水里摔得四溅开来,陆铮年冷白的手指将塑料袋捡起来。
他又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哑声开口:“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厉择不想听他说,一把夺过:“我去给你扔了。”
没选远的,直抄近路把芒果布丁和塑料袋一起扔了,回来的时候背光。现在可能是高峰期,进出的人有些多。
光一阵一阵地打在陆铮年脸上。
没有喝酒的人缓慢地收回视线。
把酒店房门关上的时候他闭上眼睛想,如果我可以不喜欢你就好了。总是,总是这样狼狈。
第二天陆铮年就出了国。
徐晟对这样的陆铮年没脾气,骂骂咧咧几句,沈霁才开口说公道话解释道他前几天,不,前几个星期的工作本来就积压到了这里。
他比了个划到胸口的姿势。
徐晟不能看这手势,一看心就堵。
在大厅坐的时候忽然起身,左看右看,满是震惊和想要说卧槽的憋屈。
沈霁本来不常见的事见多了,见到携手而来的盛栀和薛谧脸色和有一瞬间僵硬。
陆铮年落地接到的便是徐晟怒火冲冠的连环call:“陆铮年你个王八蛋!”
他也不说早已搞清楚了盛栀他们不是为了陆铮年而来的,更不是背着他和沈霁什么,和M&G达成了什么商业合作。
M&G毕竟是行业翘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们来M&G纯粹是借道,要去后面的花箱子总部。但徐晟还是想骂人。
要挂的时候咬牙切齿,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几次说这话:“所以陆铮年,你现在告诉我你又要胆小地躲起来是不是?!”
其实不是胆小,他也不是躲,但徐晟就是气不过。
陆铮年一直没说话。
异国来的频繁了,面前非母语的广告牌,奇异的地理环境和风俗特色,竟然都和这个男人融为一体。
他去A大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她的短信。
她虽然只说我不想再见到你,也别来烦我,可那四年里他还是不肯离开这座城市放过一声一息。
他甚至无数次在心底排练预演。
如果他走的方向够远,速度够快,是不是有一天也可以在哪个地方遇见你,假装自然地说出不好意思,我没有想到你会在。
但她不在。
假想只持续了大约半个学期不到,他从他们共同的同学那里得知她出国了,甚至没有参加高考。
现在他也在出国。
他在这个广袤星球的另一端,要飞奔回去其实也只有五六个小时,但这是他能想到,抵达的最远距离。
就这样吧。
陆铮年沉默而内敛地独自站在人群里,看见巴黎继A城后下的那场雨。这里没有人所以他放心地将自己淋湿。
听见有人扔塑料袋的时候眉眼沾水的人本能地偏头,在模糊的,如底片变焦一般成了光点背景的人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