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鲤有些疑惑地打开枕套,将那个东西抽出来——一个木质的相框。
很眼熟,是他之前在夏景家里见过的那个。
背面依然写着“祝贺我们夏景小朋友周岁生日快乐”,不同以前的是,这次相框里有了照片。
是一张全家福,因为时间很长,已经被磨的有些模糊了,背景大概是某个景点,相片里的三个人以标准的游客照姿势站着。
江子鲤认出了微笑着的女人,是更年轻一点的苏文茹,还有她怀里抱的孩子,大概就是夏景了。
小时候的夏景并没有长成现在这样冷冰冰的模样,正趴在母亲肩头吮一个充满少女心的粉色小奶嘴,一双格外清澈的大眼睛透过薄薄的相片纸张和他对视着。
江子鲤感觉自己心里好像有哪一处坍陷了下去。
这种情绪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因为相片里的第三个人被人用黑笔杂乱地涂抹成一团,看不出本来模样。下笔用力之大,把照片刮起一层白色毛边,放在另两个人旁边显得格外恐怖。
江子鲤想起了夏景胳膊上那道细长的伤疤。
夏景说,那时讨债的人闯进了他们家,苏文茹怕极了和他爸爸一样浑身烟味满身污垢的男人,一时情绪控制不住,等人被赶走,她用笔划烂了家里所有的相片。
就连夏景,即使他和他爸爸长的并不相似,也不抽烟,穿着一身干净漂亮的校服,她也依然无法忍受他继承自父亲日渐长成的高大身躯。
夏景安抚着她,可苏文茹反抗中用笔划破了他的皮肤。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相框在苏文茹最后的时间又回到了她身边,或许是她自己要求的,也许是想多看看儿子。
毕竟母子俩从来没有拍过像样的照片,而在她心里,始终希望夏景还是能一把抱住的小孩子。
因为夏景这个年纪时,是苏文茹一生中为数不多可以笑的时候。
留在病房里的东西并不多,江子鲤很快收拾好出去。
金医生把他送到了楼下,纵使见惯了医院中的生离死别,看着眼前的孩子,他还是难免生出了几分心疼:“别太难过了,是不是快高考了?”
江子鲤:“嗯,明年。”
“加油吧,”金医生叹了口气,“在医院待久了,心都有些麻木了。不过人各有命,我们争取过了,虽然没有好的结果,也至少无愧于心了。”
“嗯。”
江子鲤拖着步子往前走,直到此刻,他才敢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金医生,您知道苏阿姨的儿子……就是和我差不多大的,他这段时间去哪了么?”
“送走他妈妈之后,我们就没见过了,”金医生说:“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坚强的孩子,从得知抢救无效到各处跑着办手续,他都是一个人,冷静地做到了许多大人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
江子鲤心想,那是因为他习惯了。
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接受,习惯了承担,习惯了冷静。
“毕竟是亲人离世,或许一时接受不了,躲起来了吧。”
江子鲤和金医生告别,坐上去夏景家的出租车,心里的焦急面上没有表露出百分之一,只能在搭在车门上微微泛白的指甲上窥见一斑。
他上午兵荒马乱地处理着苏文茹的遗物,此刻才刚得到片刻休息,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被劈头盖脸的电话砸懵了。
江子鲤有些恍惚地举起手机,才猛地想起来,今天是期末考试。
他们已经高三了,要论起来,期末除了或许和学籍挂钩之外,也和其他做到麻木的考试没什么不同,但不去也很麻烦。
疲惫地应付了倩倩和各路老师的关心,又回了当初被他吓坏了的方立钰消息,江子鲤揉揉眉心,看见在繁杂消息最下方,还有几条来自他爸妈的。
解释了事情经过来由,林尹他们也没法说什么,只是在江子鲤即将到目的地的时候,才委婉地提了一句:“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咱们操心太多也不太好,现在还是以自己的学业为重。”
他听了,没有生气,也难得的没有呛声,只说了一句:“夏景不是别人。”
电话那头一下没了声音。
江子鲤抱着一袋子东西下了车,又说了一句:“过年我就不回去了。”
江爸爸下意识问:“为什么,生爸爸气了么?”
“没有,”江子鲤抬起眼,说,“附中就一周多的寒假,开学还要补考,我得‘专注学业’。”
这句话总算有了他一贯的风格,江爸爸长长“唉”了一声,说:“姥姥想和你说话。”
电话那头似乎换了个人,姥姥柔和慈祥的嗓音响起:“小鲤啊。”
现在还真正在意夏景的长辈,大概只剩下姥姥了。江子鲤感觉自己的心像被绑了无数根细绳,随其跳动间一扯一扯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