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年中,她常常对他重复这一句话。
神情越说越见悲戚。
重复,一直重复,反复重复。
重复到以至于她故后的几年中,每每夜深人静,任克明合上眼皮,就像是合上某扇沉重的大门。
她的声音在这时,便会浮现耳畔——
「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欲望。
人理应控制自己的欲望。」
那声音,连语气的停顿都如此清晰——
「色。欲是最低级的,最肮脏的,是最应该被摒弃的。
是美杜莎的通往地狱的罪恶的眼睛。
色。欲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是你的根源,”Rachel抚摸高隆的小腹,“是他的根源。”
任克明猛然睁眼。
色。欲是痛苦的根源,色。欲产生交。媾。
然后交。媾产生生命,产生文,产生自己——
自己是色。欲的产物,是Rachel痛苦的根源。
沉重的大门砰然一声闭紧。
自己是罪恶的根源。
……
八年过去,任克明从英国辗转回国。
认入任家后,他就知晓自己与任临并无血缘关系,但这与Rachel一直以来的说法完全不同。抱着不知道一种怎样的心态,他尝试着调查了自己亲生父亲的信息。
结果果然不佳。
他的亲生父亲,早在他出生的第二年就去世,吸du过量而亡。
任克明知晓自己母亲的性格,倘若这个男人在他们相识时就已有此恶习,她绝不会和他在一起,更别说发生关系。也许,这正是他们分开的原因。
在知晓真相的这一刻,很难说任克明是什么心情。
他甚至觉得有什么东西松下了——
一些猜想得到了印证。
从小时候起,仅仅是走在社区街道,就有比他大上几岁的小孩对他说各种肮脏的咒骂。那些话虽然是毫无道理的恶毒歧视,却没法让一个孩子做到充耳不闻。低人一等,劣等基因,是任克明对自己的认识。
好在,这种霸凌在Rachel出手的一刻结束了。
任克明只记得,那时自己很小很小,还是蹲在路边玩石子的年纪。而Rachel逆着光,她的身影挡在任克明身前。
她替他隔绝恶毒的话语,警告施行语言暴力的杂碎,但当转过身后,她却没和自己的儿子说什么安慰的话。
她一向很少说那种话。
她没否认任克明受到的欺凌,她只告诉任克明说,你的亲生父亲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你的血脉在世代优质的任家——
何等的自欺欺人。
任克明回国后,为了完成与任秀琴的合作,着手开始处理自己的生理障碍。医生说,这是心理方面的问题,他于是从那时起开始定期接受心理治疗。
不去医院,请医生到家中来,一直持续到十八岁的那场车祸。
荒诞的、悬浮的车祸。
黑车疾驰而来的那一瞬间,任克明忽然有一瞬想——
要不然就这样。
就像任家人所期待的,一动不动,接受车祸,结束生命。
结束劣等基因的生命。结束罪恶的生命。
然而就在这时。
砰——巨大的一声轰鸣。
如同沉重的门被撞击开来。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后。
那身影,一瞬间与油绿草坪的社区街道上,挡在任克明身前的Rachel完全重合——
那是黎昌。
刺眼的光划破云层,照耀在他单薄的肩颈之上,他背对着日光。
汩汩鲜血溢出脚踝,沿着泊油路的缝隙流淌。与身后的废墟方向背离,流淌到任克明的脚下。
血。
任克明瞳孔缩紧。
暗红的、滚烫的、粘稠的血。
忽然,一只手出现在视线范围。
他猛地抬头,目光撞击到纤细的手腕,以及异常白皙的皮肤。那白皙与上一刻的鲜血对比,浓烈到如同烟花炸开在黑寂夜色之中。
再往上。
一双澄澈晶莹的眼同他四目交接——
“色。欲,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Rachel的声音在耳边陡然响起:
“人理应控制自己的欲望。”
人,理应控制自己的欲望。
可,随着那双眼长睫扫下,仿若神话传说中天使的羽翼,任克明凝眸看着,喉结逐渐微紧。
这一瞬,他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不。
控制不了。
浑身血液都涌向被羽翼拂过的绵软。任克明数年未有过的感官发麻,绷紧、伫立。
他控制不了。
面对这盏日光,这一次,他无法控制。
第71章
窗外日光洒进。
疗养院的窗户角度是专门设计过的, 日照通透。护士走在前面,为任克明开了门,然后退出。
“谢谢。”任克明轻微颔首。
走进房间,文躺在病床上。远处电视中在播放中文的电影, 文回头, 对上任克明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