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好久不见,弗拉基米尔先生。”我侧靠在抱枕里,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空气滞涩起来,我习惯他的安静,我想,他也会习惯我的沉默。
筋骨还没活动开,我继续维持着不动的姿势,向余晖道别。
“你在伤心吗?”弗拉基米尔的声音像是失去阳光的房间,冷嗖嗖的,有点无奈和其他一些复杂的东西,“我不想你伤心。”
我突然有些悲伤。我经常感到难过,但这不是普通的悲伤,鼻子一阵阵发酸,是无法忍受的难过。
我被困在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感觉不到我想活着追求的,梦寐以求的一切,我为什么不能难过?但我意识不到,就像一个人不会觉得寂寞,直到出现另一个人。
更因为,我对弗拉基米尔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妄想,这很难说不是我在艰难处境下的下意识依靠,谁都讨厌孤单一人,把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当成特别的存在也是人之常情。
在这里,所有人都把我当做马尔金小姐,只有他还记得我是弗洛夏,马尔金家的弗洛夏。
因为我心中有一份期待,所以不知不觉在对方的言行中混入自己的愿望,当被现实落空,就会显得格外滑稽可笑。
这对弗拉基米尔不公平。
但也许,这是他想要的。
“一般来说····依靠它的”——尼可罗·马基亚维利《君主论》
第72章
Chapter 71. 香气
他没有看向我了。
我即使不敢将视线明目张胆地挂在他身上,余光也总是警醒地分给他一些,似乎一旦感知到他的存在,我就成了初生的小兽,慌张又无措地戒备着天敌。
罗曼诺夫微微侧过身,几缕暗金的发梢搭落在苍白的后颈上。管家单手背后,恭敬地弯下身子,听着他的吩咐。主仆细细碎碎的交谈声传过来,什么也听不真切。
我稍稍放松下来。
勤劳沉默的女仆的刚添过柴火,火星夹着掉落的木头碎屑在上空中炸裂,噼里啪啦,毫无节奏,不留心就会错过的声响,安静的消失在火焰中。空气里弥漫着温暖厚重的木头香气,更像一种古怪但似曾相识的香氛,催人困倦。一时之间也想不起这味道来自于哪段记忆,细细思索了一会,总是快要抓住那份清明的尾巴,强迫自己专心,画面快速闪过,门后依然是徒劳的大片空白。
也许是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吧。这成功让我放弃了先前的思索,或者说,挣扎。
我无法不用这样的理由叮嘱自己,即便这对改变现状没有任何好处。断断续续的记忆缺失,只要试着回忆,头痛就接踵而来。思绪恰似一片转动的蛛网上结满了细密的露珠,这些晶莹在一闪一灭,一闪一灭。节奏井然的闪动就像永恒的未知一样,万劫不变。
我想我已经厌倦了在满空繁星下,除了静脉流动的血液,我呆滞地陷在鹿皮沙发里,盯着扶手上搭着着灰白毛毯上柔度的线条和复杂的花纹,迷住心神,成了个史前雪人。
我似乎要将毛毯看出个洞,死死地盯着。绒毛是如此精致,如此细薄。毫无目的又心驰神往。
“Ebanista。”少年沙哑的声线,冲破了一室静默。恰如其分的惊醒了我。
注意力还无法及时收回,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错愕尖锐的“啊?”清亮迅速的反应和陡然失控的音量又成功使我呆住,小心翼翼地看向弗拉基米尔。
“弗洛夏,那是Ebanista的毛毯,看够了吗?”他正襟危坐,深蓝的双眼直视这我,翻转着宝石光泽的法兰绒大衣没有留下一丝折痕。似乎无法容忍我举止轻慢的分神。
每次被那双眼睛直视时,那片蓝色就愈发浓烈,让人触不到边界。似乎会被浓郁的纯净灼伤,或是被它的深邃溺毙。我下意识乱了呼吸的节奏,等窒息感要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回答的时候,我只能将目光上移,看着管家制服的银色纽扣。
“啊,抱歉,只是有些眼熟。”我勉勉强强地编出理由。
弗拉基米尔不说话了。从管家手里取过一叠简报和文件之类的纸张,看了起来。清脆的摩擦声更使我无措了。
也许是受到了弗拉基米尔的授意,更可能是出于职业礼仪准则。管家朝我的方向微微躬了躬身,平缓低沉的声音传来,“马尔金小姐,您卧室里的起居生活用品都来自这个品牌的私人订制。如果不符合您的取向,需要我让人给您更换吗?”
“不,不用了。”我谨慎地拒绝。
室内又充满了和谐但不恼人的平衡。
香味不断侵袭我的大脑,我开始昏昏欲睡起来。这可不是顺从本能的好时候,尤其是在他的面前。我随时出神的坏习惯太强大了,把我拉回了卢布廖夫庄园,我的秘密花园。在一个午后,阳光罕见地浸润了雾气,将阴冷与潮湿驱赶。光线一束束一片片渗透,干燥的蓬松的,水汽蒸发了地柔软与惬意。那儿外围长满了金雀花丛,眼下可能正怒放一片艳丽的黄花,草地葱绿而繁茂葳蕤,像盛夏所有的卢布廖夫草地一样,温暖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