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许久不得应答,却见少女双肩簌动,战栗不已,不知是怒气太过,还是忧惧太过。
他拧眉,掰过她的肩头,入目是满面潮湿的泪光,突觉心头被挞击般钝痛。
他抿唇,近乎无奈道:“我从没打算为难那名胡雏,许家二郎也会全须全尾的。”
他软硬兼施,态度强硬几分,又道:“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宋迢迢听罢,毫不动容,依旧是落泪,萧偃瞧着,只怕她要将一身的水、一身的血都哭干,哭尽,不得不缴械投降,讨饶般发问:“月娘…你究竟要什么?隋珠和璧,龟龙麟凤,我绝无不依的。”
她眸光闪烁,泪珠涌得稍缓一些,红唇翕动似要出声,萧偃见状,强调道:“同我分离,这一条是断然不成的。”
宋迢迢轻轻瞬目,视线被烛火和泪水晕渲,模糊现出青年的面容,她听见自己开口,以一种平静又硁执的语调。
“今岁的岁辰礼,陛下尚未赠我。”
她揣摩他的思绪,继续道:“我想要一道旨。”
萧偃颔首,无可置疑,几乎是立即应允她的要求,饶是她早有预料,依然忍不住惊疑。
“陛下一诺千金,亲笔所书的谕旨更是重比万钧,轻易摇撼寰宇、变更山河,如何放心向我许诺?”
他思索少顷,遥遥指向远处山峰的几座大伽蓝,“我不信神佛,不在乎天命的说辞,更不大关心身死之后,青书史卷如何评断我。”
“所以,即便月娘让我提笔退位,另册新君,其实也无大所谓。”
“但是。”他顿了顿,兀自笑起来,“让我自戕是不成的,一则,你会被旁人夺走,我势必不甘、不愿。再则,要你陪我赴死,我亦是万般不舍的。”
宋迢迢闻言,默默半晌,作嗤之以鼻状,道:“真正心爱一个人,莫说要她去死,单单是令她难过,也会万般不舍的。”
“怎么舍得叫她三天两头掉眼泪呢。”
这样的话,萧偃无法回答,更不欲回答,揽臂将她纳入怀中,久久无言。
因为他明白,倘使他说“当你同样心爱我时,就再不会掉眼泪。”——她的应对之辞,他是恇怯于设想的。
宋迢迢望着琉璃灯盏,觉出萧偃披散的青丝同她的交缠在一处,时不时还拂过她的肩头,刺得她阵阵发痒,她忿然回首,鼓劲推他肩膀。
他笑笑,握住她作乱的手,恰要去吻,屋外蓦地传来惊寒的禀话声,似有急报,萧偃遂令她稍候几息,疾步离去。
宋迢迢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目光越过窗棂,投向水波澹澹的曲池。
现时如若萧偃再来观望,哪里还能在她眸中窥见半点情绪,黯淡夜色里,少女清凌凌的琉璃眼,是比刀光还凌厉的存在。
与此同时,恰在曲池隐蔽的角落,点翠嵌珠的花钿悠悠漂浮,钿间藏匿的桑皮纸被池水冲刷出来,其间墨迹氤氲,一应信息概被淹没。
她回想纸页中的内容,在萧偃折回之时,刻意摇扇送风,不住的拭汗。
果然引得他锁眉,忡忡道:“这么多年过去,你惧热的毛病居然愈加重。”
他接过她手中的纨扇,不急不缓的代为摇曳,携她向外间行去,“冰鉴水榭都消不去的暑气,着实猖獗,不若去行宫避暑罢。”
宋迢迢无可无不可,隔日随他共乘銮驾,前往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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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韩偓的诗词。
终于!写到行宫!刺激的来咯*^O^*
第42章 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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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别宫面对渭水,背靠骊山,群宫以西绣岭第三峰温泉宫为璇枢,依山傍水筑就高台,飞檐反宇,渊涓蠖濩,造物之宏丽,景致之婀娜,不可胜言,历来是各代帝王的游幸之所。
六月天的晌午,暑气蒸腾不尽,浮云如火烧。
孙得全领着内使、宫娥,穿过曲折的梁桥,沿苍翠茂密的林障一路趋前。
足下的青石小径旁,茉莉、木绣球、夜合花间杂生长,纷红骇绿随风徜徉,异香纠缠着热气扑面而来。
众人转过拐角,入目即是山峰间耸峙的温泉宫。
殿宇巍巍,两侧有古柏、榆木遮阴,孙得全登月台,过朱门,教贤尚通传,引他入殿。
殿内饰描金彩绘,中央陈设鼎器,东、西放置云母屏风,四面以走珠累串的垂帘遮掩,行人掠过,或穿堂风起,惊起一阵珠玉脆响。
孙得全从宫娥手中接过托盘,立在屏风外候遏,附近分明无人穿行,身前的珠帘却在晃荡相击,他凝神细听,听得帘内阵阵笑语。
绢纱笼罩的屏风间,隐约映出几道女子的姿影,观服式大抵是最寻常的宫娥一类,无品无阶,资历尚浅。
几人团团围坐在一处,手起手落,袍袖连动,掷骰声、报数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一二玩笑,气氛颇为和洽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