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舟在返程的路上汇报了一通之后,小心翼翼地觑着宋晟的表情,唯恐被殃及。
“还有事?”宋晟半阖着眼帘,冷声问道。
“哦,没有,”匡舟精神作答,“我在想,还有没有疏漏之处,万一,万一您的行踪被对家曝光,那可不是小事情。”
总统之子,国会最年轻的议员,假以时日的接班人……现身边境地下拳场,这样劲爆的话题,足以影响选票的风向。以往,宋晟都是格外谨慎的,面具从不曾摘下来。只要不被拍到实锤,捕风捉影的抹黑都可以被引导为栽赃陷害。一旦被抓到切实的把柄,可就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比如,之前他阴对手的那一招,便是实打实的捉奸在床,百口莫辩。
“嗯,”宋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最近低调一些。”
“先生,”见人没有下一步吩咐,匡舟大着胆子问道,“刚才那个人,要不要查一下?”他自忖,四年的贴身服务,对于宋晟的喜好,还是能摸到一点头绪的。
宋晟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是,是,”匡舟一惊,连声答应,“不打扰您休息了。”后退着出了舱门,去到保镖所在的隔间里。
宋晟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阖上眼眸,压下所有不合时宜波动的情绪。
回到按部就班的工作中,犹如马不停不知疲倦且随时随地和颜悦色的机器人。生活和工作都被聚焦的闪光灯无限放大,过往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他都是这样过来的,按理说早该习惯了,他也认为自己习以为常。但最近,也不知是因为选举的压力还是迟来的叛逆心理作祟,他总是时不时地感觉到窒息,胸腔经常升腾起一股意欲打破玻璃罩子的冲动来。当然,堪堪冒个头就被他自己打断了。一个合格的政客是不需要真实的七情六欲的,苛刻的自律以及严丝合缝的情绪管理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恐怕要比他那个靠捡漏坐上总统席位的父亲,更具备领导者的素养。
所以,当他再一次被叫到总统官邸,闭门关窗被迫听了一大段训斥之后,心底熊熊烈火,七窍生烟。永远是这样,他被人揪着私生子的小辫子不放,要埋怨宋晟踢爆对家出轨绯闻;他被政党内部质疑能力,也怪宋晟这个儿子太能干,给了同僚企图换人的可行性。
的确,目前党内有一种偏激的说法,既然老子不争气,不如剑走偏锋,彻底承认私生子丑闻,从而打造宋晟自强不息逆境生长的正面形象,利用百分之五十六女性民众的同情心搏上一搏。但这只是在敲打现任总统而已,毕竟还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私生子的事没有实证,目前胶着中略微领先的支持率足以保证他的位置暂时安稳。
然而,在外边一副亲切和蔼的慈父形象,关上门来尽显刻薄。他骂够了出气了之后,还不忘提点宋晟老实一点,不要再去不该去的地方惹麻烦。
宋晟一向清楚,他的团队里安插着不少眼线。原本,他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反正他本来就没打算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让人盯着也好,省得疑神疑鬼,搞得内部比外部还要乌烟瘴气。直到发生多次暗杀袭击,那帮废物只顾着隔岸观火,仿佛等着他出点事情好拿来做文章似的。
四年前开始,他不得不网络人才自建心腹团队。地位前途可以徐徐图之,小命总得先保下来吧。大约也是从那时起,本来就忌惮怀疑他的亲生父亲,防备之心日盛。也是,古代君王尚且忧虑帝位朝不保夕,何况本就屁股不稳的当代政客。人类对于权力和欲望的追求是无止境的,内在越懦弱卑劣,外在越孜孜以求。
过往,他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同情被强势母亲压制轻视了大半辈子的父亲。直到现实给了他一个接一个的巴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从官邸办公室出门的一路上,他平心静气笑容满面地和一众擦肩而过的工作人员点头致意,间或停步,专注谦逊地聆听奉承或是抱怨,再真诚地回应几句。他一如既往做得风度翩翩,游刃有余,以至于坐在自己车辆的那一刻,实际从后视镜中见到他弧度完美的淡笑,还以为他的心情着实不错。
“先生,回国会吗?”司机问道。虽然现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但按照惯例,加班是这位年轻的勤奋的议员的工作常态。
“回家。”宋晟平淡地交代。
车子驶进别墅大门,宋晟步履平稳地走了进去。两分钟之后,匡舟从后边跟着的一辆车上下来,快步跟上。平时,他总是与宋晟寸步不离,毕竟在这个枪支持有合法化的国家,危险无处不在。只有在宋晟被父亲叫去的时候是一个人,那位总统大人视他们一干保镖为眼中钉肉中刺。仿佛他们保护的不是自己的儿子,匡舟有时候甚至怀疑,如果宋晟真的除了什么事,能够将脏水泼到政敌身上,说不定对总统来说会是一箭双雕乐见其成的事。当然,他只是私下怀疑而已,并不敢当面向主子求证。在他看来,宋晟虽然偶有动摇,但总体上来说,愚孝有余,野心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