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菲拆开一袋巧克力粉,倒进玻璃杯里。电暖壶里的水在加热,发出微微的声响。亚当喊了一声:“热巧克力。姐姐,我也想喝。”
“OK,那给你也来一杯。”她回答,又拿了一袋巧克力粉。在对弟弟说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下来,嘴角也戴上一点微笑,原来那种冷漠的神气完全消失了,显得很温柔。
“那个女人是我雇来的,是演员。演得还不错吧?我已经用她很多次了。以前我在学校的家长会,也是她去开。在警察给她打电话之前,我就在卫生间用手机给她打过电话,让她扮演我的姑妈。”
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小鬼,花样真多。
“那这个房子是谁的?也是你的?”
“是啊。我买下来的。有时我会带弟弟来这里住。这里离法拉盛市中心也不算很远,走大概十几分钟就有公交站,可以换地铁。很方便。”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李川福给的。”
“你父亲?”李川福是她的父亲的名字,我注意到她没有叫爸爸,而是直呼其名。她点点头,脸色又阴沉下来。
“买房需要一大笔钱,而且,你是未成年,房子不应该在你名下吧?”
她瞪我一眼,一副“关你什么事”的样子。我回瞪着她。怂包大人战胜个小鬼头应该没有问题。
终于,她眼睛垂下来,低声说:“这个房子是属于我爸爸的。不是李川福,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挑起眉毛,什么?
水开了,沸腾的声音传过来。李夏菲站起身去倒水,她个子很高,虽然只有十六七岁,个子却比我还要高一个头。她端着两杯热巧克力,分别放在我和弟弟亚当面前的茶几上。又冲泡了第三杯,握在手里。可能觉得玻璃杯太烫,她拿了一会儿也放到桌上。
当她递给我玻璃杯的时候,我一眼瞥见了她手腕延至手臂内侧的深深红印,心里不禁一惊。这些红印一道道,像一堆红色蚯蚓般重重叠叠,这种伤痕我以前做心理咨询的时候,也曾经在试图自杀的学生手腕上看到过类似的,应该是自残的刀伤。但李夏菲手臂内的这些伤,更多更深,触目惊心。
随后,她慢慢地对我讲述着,这个故事就像一条河流在我们之间缓缓流淌。亚当呵呵地傻笑着,喝完热巧克力,很快跑到沙发旁边的地毯上,玩起乐高来。我的眼前逐渐展现出一个让人心惊、心痛的故事画面。讲完之后,我们都没有说话,久久地沉默着。
“你们俩暂时自己生活没问题吗?如果医院里有你母亲的消息,我会及时告知你。这里离我住的地方也不远,有什么事,我可以开车过来接你。如果你觉得还有什么事想说,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离开的时候,不停地说着,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这种故事,恐怕大多数人听了都不能保持心平气和。她看着我,点点头,像一只驯服的小猫。再也没有了先前一开始见到的那种张牙舞爪,桀骜不驯的气势。
我又快速抱了她一下,向她摆摆手,走出房门。她一愣,也微微抬了抬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了声:“好的。再见。”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我肚子饿了。我开车来到一家自己经常来吃的面馆。这家纪大婶面馆里的牛肉面很好吃。老板娘就是个白胖,一脸喜气的大婶,我一看她就觉得开心。
面馆生意也很好,虽然不在市区,但有很多回头客。此时已经过了饭点,馆内的客人并不多,这正合我意。
我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纪大婶看到我来了:“樱桃,还是牛肉面吗?”我笑着点点头。
“好嘞。”她响亮地回答着:“马上来。”
看向窗外马路上被微风吹得摇曳的树枝,偶尔路过的车辆和行人。我想起刚才听到的李夏菲的故事,心又沉下来。
6
李夏菲的亲生父亲也姓李,是个在公司里朝九晚五的程序员,母亲自从生下弟弟亚当后,就全职在家照顾姐弟俩。那时,李夏菲六岁,这是一个普通的中产之家,一家人幸福而温馨。
生活的变故就像本来风平浪静的海平面上突然出现的一股狂风,接着劲风卷起巨浪,把本来安稳行驶的小船抛向浪尖,随之打入深深的海底。李夏菲的父亲在回家的时候,被一个醉驾的司机撞成重伤,在医院苦苦撑了两个多月以后撒手离去。
这个家失去了顶梁柱,虽然有保险金和公司发的补偿金,但在填了医院住院费、医疗费的深洞之后,也所剩无几。母亲又没有工作,一家人只能卖掉原来的房子,搬到条件比较差的居民区,其实,也就是贫民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