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片上地址的房间门上贴着公告,说事务所搬到这里来了。”老太太指指名片,又伸长脖子,打量着我身后的房子,眼神中透漏出焦急,还时不时瞅我一眼,好像是怪我挡了她的道。
是哪个不长眼的贴的公告?不可能是陈警长。那会是谁?想到这里,我脸一沉,等那个臭小子回来我要他好看。
“我有急事请唐侦探帮忙!请问他在哪里?”老太太自来熟地迈着小碎步,急不可耐地绕过我,往房子里走,边说边絮叨:“听说唐侦探办案很厉害,多亏了他,我朋友才……”
“家父正在地面六英尺下。”我板着脸打断她的话,“不久前,刚办完他的葬礼……”还没等我说出“您请回。”这句话,老太太的脸就全然垮了下来,就像蜡做面具被火炙烤融化一样,她的眼泪也随之汹涌而出:“那我怎么办?我已经回不了家了!”
看她穿着讲究的呢子大衣,灰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彬彬有礼,像是个中产以上,受过良好教育的老妇,怎么一听到这个消息,不仅不有礼貌地说一句“请节哀”,反而立即像泼妇一样地嚎啕痛哭,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正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往老太手中递,脑子里竭力抓取着词汇,想说点什么安慰她,一个低沉的声音身后响起来:“怎么?在欺负老人?”声音略带沙哑,好似半透明的冰糖,清冽爽利,语调里带着一丝戏谑。一听就知道是谁。
我瞬间沉下脸,扭头,毫不客气地说:“许晨,你少胡说!”
“我刚买点面包回来吃,你挡了我的道。”这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微笑着说。他是我家唯一的房客。这个独栋屋二楼有四个房间,父亲,我和弟弟一人一间,他住客房。他二十九,大我一岁,皮肤淡褐,头发很短,是个无所事事的游手好闲之徒。
许晨看了看老太太的脸,突然说:“哦,您就是马老太吧?那个据说家里闹鬼的?”
听罢此言,老太太找到知己般地拉住他的手:“是啊!是啊!我现在只能住在旅馆里。警察搜了好几遍房子,都一无所获。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找私家侦探来帮忙。”
许晨注意到我看他的奇怪眼光,解释说:“我看新闻知道的,马老太在背景里露过脸。这是个杀人案。”
老太太一听,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泪又奔涌而出:“是啊,我的侄子被杀死了,老伴也被打得昏过去,进了医院,现在还没醒呢。”
许晨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搀扶着摇摇欲坠的老太,自然而然地迈着腿往房子里走去:“马奶奶,这边走。请您具体讲一下。”
“哎,哎……”我虚弱地喊着,无助地把手伸向他们完全无视自己、靠在一起走进屋的背影,这个厚脸皮的房客看起来比我还像主人。这个人是父亲半年前从街上捡回来的,父亲让他住在客房,自然而然成了我家的房客。他偶尔会出去打打工,付一点房租,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白吃白住。
父亲却很喜欢他,经常把这个无业游民带到自己办公室,让他帮忙处理案件,他看起来对研究案子也十分感兴趣,几乎成了父亲的全职助手,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知道为什么。这次父亲去世,跟陈警长一样,他应该也不想让事务所关门,难道我想错了,那个公告不是弟弟,而是他贴的?
4
我急忙追随他们进了屋,关门的时候,我不禁想起半年前的那个晚上。屋外是黑夜和气势磅礴的大雨。一到春季,雨水就特别多,伴着雷声轰鸣。我和弟弟正在厨房外的饭桌边吃饭,父亲回家的时间没有定点,甚至有时还不回来,所以,我们并不在意。
我下班后,从曼哈顿坐地铁回家,会在主街买一些吃的回家,这样就不用做饭了。我做的饭只要是味蕾健全的人类都难以接受,包括我自己在内。那晚买的是肉包子。弟弟快考大学了,功课很紧张,饭桌上,他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看着书。
突然,门“砰”地弹开了,门口,父亲正把他的黑色雨伞收起来,放到墙角,雨水立刻在地上积起一小滩水。雨很大,他的头发和大衣的肩膀处都打湿了,皮鞋上也亮晶晶的全是水。让我和弟弟双目圆睁的是爸爸身边的那个人。
他很年轻,个子高高的,身材清瘦,全身都湿透了,看不出具体什么颜色的深色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雨水顺着他的裤脚往下滴着,他脚下积起的雨水洼是旁边雨伞的两倍。他像一根被火烧焦了的枯木棍一样在门口直挺挺地戳着,唯一让人看得清楚的就是他脸上那双眼睛,好似清水中的两颗棋子,有神而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