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着,眼神却一刻不肯离开四时药堂。
孙文鹏与周轩在四时药堂门口并肩站在,两人有说有笑地看着往来不息的劳工,看起来心情很是愉悦。
“今日这趟运完就算好了?”孙文鹏问道。
“对,”周轩将手里的运输记录簿递给孙文鹏,“大人请看,加上这些就全了。”
孙文鹏满意地点了点头,故意提高声调道:“这次疫病能够彻底解决,多亏了你们药行的鼎力支持,尤其是四时药堂!等今日事毕,我就上禀堂尊,对各位进行嘉奖!”
码头的劳工们听到这话,忙齐声谢道:“多谢大人!大人英明!”
人声鼎沸中,周轩附耳对孙文鹏低声说道:“门前事杂,大人请移步内堂稍坐。”
孙文鹏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同时不动声色地往四周扫视了几眼,确定没有第三只眼睛后,才浅笑着随周轩进了屋。
赵十一见二人离开,立即收起纸笔,结了茶水钱,三步并作两步往劳工处快走而去。
他步伐很是急促,像是赶着去做什么大事。只见他突然故意一个踉跄,几乎跌入水中。好在一名劳工眼疾手快,迅速出手一把将他捞了上来。
赵十一连声道谢。
劳工赤着膀子,满头大汗,却不见丝毫疲惫,朗声笑道:“顺手的事!”
赵十一再次拜道:“委实不好意思,扰了你们搬货。”
劳工用力将肩上的两包麻袋往上顶了顶,以脚代手,摆了摆脚,笑道:“打扰不了。”
赵十一继续纠缠道:“不如......我帮你们搬一会,全当感谢了。”
左右几个劳工闻言纷纷扭头看向赵十一,他们默契地发出笑声,脸上都带着轻蔑和嘲笑,明显都瞧不上赵十一瘦弱的书生体格。
赵十一并不争辩,而是干脆上手扒拉起劳工肩上的麻袋,那麻袋比他的头还高出一大截。劳工越是呵退他,赵十一越是上前纠缠。他们胡搅蛮缠一阵,那麻袋终于不堪重力掉到地上。
麻袋口打开,出乎意料的是,袋里装得竟真的都是药材。
劳工愤怒地推搡着呆立在原地的赵十一,“你这臭小子故意的是不是!”
劳工怒喝着,一把揪住赵十一的衣裳,赵十一的脖颈被领口紧紧勒住,顿时憋得涨红了脸。他的眼神逐渐溃散,船沿爬着的小黄虫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也在看他的笑话。
其他劳工见状连忙上前劝阻,“大柱子,别冲动!孙县丞还在里头呢!”
大柱子瞧瞧屋内,又瞧瞧赵十一,咬着牙恶狠狠道:“算你小子走运!”
说着一把就将赵十一扔到了岸上,赵十一吃痛哎呦得叫出声,心里暗叹不该多管沈亭山的闲事,老腰都摔断真是不值。
他站起身来灰溜溜地离开岸边,眼神又再次落在那只不怀好意的小黄虫上。
满是药材的船舱又怎么会有这种小黄虫?
赵十一一瘸一拐地走着,身后又传来一声呵斥。他尚且来不及自叹倒霉已经被人用力推开几丈远。
他定神看去,原来是丧行的人抬着棺材浩浩荡荡从医馆出来。
赵十一原本也不觉奇怪,药堂与丧行素来是有合作的。
人在医馆还未断气,亲属便会提前叫来丧行的人,无论是回家设灵还是送去祠堂,中间这段路都得由丧行的人来‘引灵’,若是不行这个礼,死者的灵魂便会四处飘荡,亲属后头再做任何法事,死者也都享受不到功德的庇护。
可眼前这个队伍却有些许奇怪。
一次性抬出十几口棺材,药堂可不是义庄,才不会让尸体久留。
赵十一不禁暗叹,“若不是有鬼,便是谁家倒了血霉,竟一口气死了十来号人。”
赵十一怔怔地看着丧行的人,忽然想到丧行与李执事密切相关,不知眼前的古怪是否与此案有关,或许能从这找到什么突破口。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与他无关,刚刚与劳工的纠缠已超过义庄验尸应该做的事情,眼下如果再去跟踪丧行,那更是过了。
他前挪后移,一阵挣扎,最终说服自己,“或许,这些棺材与多出来的药材有关?如果是这样,我也算仍在查义庄之事。”
这样想着,赵十一不动声色地混到队伍的最后头,他虽不善演戏,可阴郁的脸色看着倒像真的悲伤到极点。
这队伍在城中绕了许多地方,路线既不像去祠堂,也不像去城外坟地。整个队伍就在城里头闲逛,都不曾在谁家驻足。
赵十一刚被那一摔,身体本就不适,此刻跟着走了这小半个时辰更觉头晕眼花。他抬眼看着日头,日渐落西山却仍火热,橙黄的光斜斜洒在高楼的垂脊,赵十一这才惊觉,自己走了半日好似都是绕着这金凤楼和沙浦河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