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松神情复杂地看过来,周青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龇着牙吸气,而后气呼呼地说:“你又想哪去了?你要是不怕吃苦,就好生学功夫。等你靠得住了,我就不用指望别人,坐卧都安心了。”
周松没好气道:“我要去买鹅,没空练拳脚。”
周大人果然不提学功夫这茬,改说起这鹅要怎么烹制才香,末了仔细交代:“赶好的挑,要那肥鹅,越肥越好。”
周松无奈提醒:“大人,知恩不忘本才好。”
周青云端着碗发了一会呆,把筷子插进猪骨将它串起,盯着它说痴话:“一只怕是不够,挑两只大的,不要怕花钱。”
“知道了。”
周青云将猪骨又放回碗里,低声感叹:“高门贵婿哪有那么好做的?这会难得自在,你让我清静清静。”
周松想要再劝几句,周青云将筷子插在面里,将面碗留在石桌子上,背着手,朝往饭堂赶的林密走去。
林密要行礼,被他拦住。
周青云心急,顾不上不远处还有人,小声问:“里边有没有做伞的人?”
“上午走的是城北八巷中的黄杨……”
“不忙统数,全弄完了再说,你只说有没有做伞的铺子或者手艺人。”
“有一个,胡老四,四十有八,年纪大了,手不利索,眼睛也不行,遂改了行当。我们去的时候,他不在家,说是去了和顺宫山门外抬肩舆。家里有妻儿孙女,三大两小,租住劈出来的半边院子。”
姓氏也对上了,但年龄差了一点。周青云思索片刻,不死心地问:“他家人的相貌如何?”
“这儿子断了腿,瘫在床上,脸上蜡黄,肿得老高,他母亲苍老,面上沟沟壑壑。大人看着普通,两个小孩却当得一句玲珑剔透。是个疼孩子的人家,大人清瘦,盖的破被子,小的面色红润,身上干净。”
“你先去吃饭,午后替我走一趟,悄悄地告诉他们:新来的太爷觉着事有蹊跷,有心要翻旧案,正在四处打听。不必多说别的。”
“小生明白。”
“有劳了。”
高石吃面跟喝水似的,几大口就灌完了。周大人眼巴巴地等着他往外走,谁知人家又进去添饭了,一碗接一碗。
周大人急得跺脚,暗地里嘟囔:“白长那么大个,县衙都要叫他吃穷了!”
周松觉着十分解气,贴边说风凉话:“不怪人家吃得多,捕班的人,天天在外边跑,辛苦啊!别的捕快……不也是三大碗嘛。”
“哼!”
“大人,就这两口肉,你吃了就是。一人搭一块骨,她也有。”
“你懂什么!”周大人情绪上头,挥着筷子教他,“只顾自己,少的不是骨头上的肉,是心头上的肉。时时记挂,事事惦记才叫上心,才跟你说了收买人心的精髓,你这就忘……殷捕快,过来过来,我有事找你。”
周松扮了个鬼脸,但十分体贴地让开道,蹲到墙角,边吃面边看戏。
这混子怪会哄人的,说什么早起着了些凉,胃口不好,又怕别人笑话他弱不禁风,只能吃鸟食,特地找她来替自己分忧。
殷捕快穿的男儿装,怀的是男儿心,连碗带肉一把接了。周大人望着空手板,窘了。
“哈哈!”周松暗爽——叫你献殷勤,现下怎么办?饿肚子去吧。
他低估了周大人的厚脸皮,刚撒完谎,又大大方方跟进饭堂,重领了一碗。他是衙门里最大的老爷,管着汤锅的方树根假装忘了先前那一轮,将肉最多的大骨头孝敬给了县太爷。
旁人不敢说,周大人也不吱声,刚落座又把大骨头献了出去,笑眯眯地看着人家啃,自己几乎不动筷。
这是连肚子也不饿了。
周松贴着门框,酸溜溜地想:男人一对女人上心,就成了贱骨头,我可不要这样。他害怕被追杀,想的是殷若,有肉吃,想的是殷若。先前还关切我夜里冷不冷,如今我又算什么?
周松心里不痛快,不想再看下去,放下碗,出门办事去。
周青云瞥见他走远,面前又没别人,安心说话:“殷大安说的那些,你不要往心里去。”
殷若放下骨头,接了他递来的帕子,笑盈盈答:“大人放心,我早前就听过无数回,听惯了,不伤心。他婆娘为了糟践我,日日挂在嘴边。殷大安瞧不起女人,但从不打骂孩子,殷张氏是女人,却恨女孩入骨,不单欺负我和殷茵,她连自个也轻贱。殷藩踢她打她,她不仅不恼,还心疼他手脚会疼。你说奇怪不奇怪?”
“她脑子坏掉了,别理她。你在她家有没有听到别的,信物之类,或是梳妆习惯。只凭衣衫鞋子,不好确定。”
殷若摇头,反过来劝他:“大人,她们既舍得丢我,又何必去找?无根之水雅致,我这样的无根之人,是不是更特别?”